那是一个深坑，地面裂开数十道深不可测的裂口，就像是错综交纵的河流，看不出原来的地貌，土地发黄，石屑沙石铺了一地，风起便能带起浅浅的风沙，像极了被黄沙掩埋的沙漠。
紫竹下方有两座坟墓，是萧宁和苏云帆的埋骨之地，萧千凝走到墓前，沉默了片刻，将那株紫竹苗栽在萧宁坟墓的近侧。
萧千凝有轻微洁癖，很爱干净，泥土沾满了她的手指，也不见她蹙起一点眉头，栽好紫竹，她拿手帕擦干净手指，开始摆放供品，撒纸钱，点燃香烛。
萧清选沉默旁观，等萧千凝准备好，他拿起几根楠香欲点燃，被横来的那只纤细柔荑拦住。
圣君大人眯起眼睛，微微浅笑：“怎么了？”
萧千凝深深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被玩坏掉的人偶，“萧宁和苏云帆都受不起圣君大人的祭拜，你也不配，杀人犯！”
萧清选的情绪从昨日晚间就有些低落，方才萧千凝在远星御所时的沉然冷漠，根本就是拿着鲜血淋漓的血肉，来刺激他神魂里的那些被神性和人性所压抑的本能。
他忍耐着，压抑着，克制着。
然后，被萧千凝亲手撕碎了这些粉饰的太平。
萧清选的眼睛里蒙上了毛骨悚然的秾翳阴影，那种阴森诡谲，那种残暴杀虐，就像是将黑暗和腐朽一点一点填满他的视线，深灰色的眼睛在此时竟然像是纯粹的漆黑，没有一丝光芒，仿佛永世不得超生的九幽鬼狱。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千凝，唇角线条妩媚又邪肆的挑起，没有一点温润的影子，“阿凝，你今日暴躁，心烦意乱，难免口不择言。”
萧千凝微微抿唇，沉默的看着萧清选。
寥寥紫竹随风迎动，薄薄的竹影，交错在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唇，每一处的轮廓线条都极近妖昳，极近妩媚，像是最清白的月光蒙上云影，最纯澈的凝雪染上血色。
萧清选紧盯着她细长生魅的眼睛，青木簪尚在她的青丝间，只有这双绮丽冷戾的凤眼还能看到一点真实的残影，“当年那事就算没我的手笔，以你的傲气，萧宁的执着，苏云帆的坚毅，元妃洛的不逊，谢离的疯癫，你们谁能放下骄傲，甘为臣属，最后的结局，也不外如是，我也只是提前了那个结局。”
萧千凝嗤笑道：“那黑龙呢？如果十一年前，我们没有来到这座宇都城，至少宁儿和云帆可以活得久些，就算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也许就不会是他们。”
“那会是谁？”萧清选凑了过去，唇瓣覆在她的耳侧，像是情人间的厮磨耳语，“不，该说你想是谁，妃洛，离君，还是我，或是你自己。”
萧千凝说不出话来，结果既定，再说无意，也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时间真的倒流，回到那个瞬间，能改变这个结局，做出其他的选择，她想要谁死？
妃洛和离君，还是她和萧清选，她无所谓，可若是要她用萧清选的命换萧宁和苏云帆的两条命，她根本做不出这样的选择，人很自私，亲疏有论，能和萧清选生命相提并论的东西，在萧千凝眼里，根本不存在。
萧清选耳鬓浅语，微微逼迫：“小殿下怎么不说话了？你想要用谁的命去换萧宁的命，换苏云帆的命，妃洛？离君？还是说……”
他轻轻舔了舔唇角，轻笑而压抑的问出了声：“你想用我这个杀人犯的命？”
萧千凝不喜欢他此时说话的强调，皱着眉道：“闭上你的嘴！你听听你说得这些混账话，可能吗？别说我，就是离君和妃洛，也做不出你说得那些混账事。”
萧清选被斑驳竹影笼罩的脸庞上是一种带着罪孽和凶暴的黑暗，他微微抬头看了看透白的天，精致隽白的下巴上一根根交错的青筋缓缓浮现，“是啊，离君和妃洛最重情义一事，所以即使萧宁和苏云帆归寂神海，我们背道而驰，他们依然坚定守着当年我们决定去走的那条路，一路十一年，从未归途，你又一贯纵容我，惯着我，即使知道是我推近了那个结局，也只是生气，比不得我这个杀人犯。”
他咬破自己的嘴角，有猩红的血溢出，染红了他的唇瓣，然后那些腥味的带着鲜血的话语，冷刺又伤人的刮在萧千凝的鼓膜，“憋很久了吧？到萧宁的生忌，你终究还是憋不住，说出了你的心里话。杀人犯，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杀人犯，你看着我的时候，是不是都能看到我的双手上沾满了萧宁和苏云帆的血？我每次靠近你，是不是都能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令你作呕？”
萧千凝缓缓抬眸，眼睛里落了一层睫毛的影子，就像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清风拂过紫竹青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广阔寂寥的天空，阴森诡谲的死城，白骨森然的荒墓，狼藉碎裂的大地，让人窒息的沉默无声蔓延，鲜血和腐朽放大在瞳仁间。
片刻后，萧千凝彻底撕开平日里的那些假装，“是！”
萧千凝道：“我们被追杀逃至宇都城是意外，上古神兽黑龙挣脱出阴阳大封也是意外，它出现在宇都城更是无可预料。可我们在那个时候被人追杀，是你暗中所为，就算没有遇到黑龙，那样多大强者的追杀之势，最后的结局也逃不过人死一事。”
“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两条人命，是萧宁和苏云帆的两条命，你让我怎么自欺欺人？怎么无动于衷？你拿雪凛这个你亲自送给我的棋子来束缚我，用那些少年少女的命来威胁我，我只要顾着他们，就只能和你维持表面的平静，你这样逼我，强迫我和你和好如初，我真很烦。”
萧清选嘴角的笑意很浅，眼睛里的阴霾反而深重到浓稠，就像是那些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黏稠的血液，“不止，我拿来束缚控制你的筹码远不止这些。阴阳笈化物的圣物，只有我和妖族青帝知晓，以你如今的位置，见不到青帝陛下，你只能靠我，想要知道那些圣物，你就不能逃避我，只能面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