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浇在身上,朱敏华没过多久就被烫的浑身发红,大喊痛快。活像是一只被烫熟了的大虾。
孙立恩做了好一阵心理准备,寻了个离众人最远的龙头冲着澡。累了一天又冻了半宿,热水这么一洗,浑身的倦意都涌了上来,恨不得赶紧出去倒头就睡。草草冲了一番后,孙立恩就准备闪人。却没想到被浑身发红的朱敏华叫住了。
“小伙子,没带洗发水吧?”朱敏华朝着孙立恩扔过来一个小瓶分装的洗发水,“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怎么省事儿怎么来。结果你看看现在……”他低下头,指了指自己脑袋中间的皮肤,“现在洗头光用洗发水还不够,得再用点洗面奶。”
其他几个洗澡的中年人再次爆发出了捧场的笑声,孙立恩尴尬的点了点头,挤了点洗发水洗了个头。正准备把洗发水还回去的时候,却又被朱敏华叫住了。
“小伙子你是哪个科的啊?”朱敏华关了水,用白毛巾在身上擦着,“以前没见过你啊。”
“我……”孙立恩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不是同协的医生。”
“哦?”朱敏华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首都医科大的?”
“也不是。”孙立恩笑了笑,“我是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来北京出差,半路发现了一个病人,送到同协急诊之后袁医生把他的卡借给我,让我来洗个澡。”
朱敏华挑了挑眉毛,“急诊的袁医生?袁平安?”他忽然一睁大了眼睛,“那个AH-XIII是你送来的?”
“我一开始以为那个病人只是单纯的肺栓塞而已。”孙立恩可不想再和朱敏华解释一遍自己是怎么做诊断的了。于是他决定更换切入点,用力拍一拍同协的马屁。“同协的医生果然水平高超,急诊刚一接诊就发现病人情况有些不对劲。血液内科的医生一看检验单,再问了两句用药反应后,就倾向于AH-XIII的诊断。诊断目标大胆,诊断过程非常果断。我虽然只是旁观了十几分钟,但是感觉学习到了很多东西……”
商业互吹嘛,这有什么难的。孙立恩一边胡吹着,一边绞尽脑汁夸奖袁平安以及那位血液内科医生。反正同协这种顶级医院里基本不会有废材,就连中庸之辈都不会有多少。都是优秀的医生,那就使劲夸呗。
“老卢,你看看。我这一瓶洗发水,换回来了五分钟的表彰发言。”朱敏华倒是没把孙立恩的夸奖放在心上,他摸着自己头上的地中海,对着孙立恩道,“袁平安是我的学生。我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厉害呢?”
果然,面前这人就是同协的急诊科副主任朱教授。孙立恩看到行业大牛,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他只能继续夸到,“大概是因为朱教授您对学生的要求太高吧。袁医生这样的优秀人才,放在我们院里那肯定是要重点培养的。”
“你这话就很不老实了。”朱敏华直接拆穿了孙立恩的客套话,“小袁当初可是一心想去读柳平川博士,要不是老柳被你们院里的那个急诊主任灌了迷魂汤,他也不至于从北京跑到宁远去!”
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敢说自己就是那个擅长灌迷魂汤,而且还擅长挖墙脚的急诊主任的预备役研究生。但有个问题他已经好奇很久了,“朱教授,您和我们柳副院长很熟?”
“当然熟了。”朱敏华笑道,“老柳以前可是我的直系师兄。他大我三届,我考进同协的第一天,就是他带着我熟悉环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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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平川是北京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祖上据说还是旗人,家中亲属最远也就是去过保定。年轻的时候当了兵,在边疆干了几年后转入地方,自己努力考上了那时还叫“中国首都同协医科大学”的同协医学院。
“我就是没搞懂,柳平川这么一个业务能力优秀,科研能力又强的医生,在同协当他的神外副主任不好么?跑到宁远去干什么?”说了没几句,朱敏华就开始抱怨起了自己这位老学长,“现在可好,到下面的省市去当个副院长,行政上面的事情一大堆,还要忙着培养学生。自己的科研全都耽误了。”
老前辈们之间可以相互看不顺眼,孙立恩却根本不敢发表任何意见。他只能时不时点头表示同意,其他时候大气都不敢出。
“尤其是最近啊。”朱敏华话锋一转,“本来听说他新招了个博士,霍普金斯的医学博士。还算有点本事的那种,老柳说要让她当自己的接班人。”他仿佛是在为老朋友抱不平似的,“居然被你们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给拐走了!跟着一个叫孙什么玩意的规培医生搞治疗团队!”朱敏华把身上的白毛巾往墙上一甩,打出了“轰!”的一声巨响。“你们第四中心医院就算是搞大急诊,也不能这么糟蹋人才啊!要是不需要老柳撑场面了,你们让他回来啊!”
孙立恩也听得出来,朱敏华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觉得柳平川可能是在第四中心医院受了委屈——连接班人都被规培拐走了,这还不是受了委屈?只可惜作为“罪魁祸首”,孙立恩却一句话都不能多说——他自己还委屈着呢。我一个规培生,怎么就成徐有容的领导了?
“我这是说了些牢骚话,小伙子你别放在心上。”朱敏华接过了孙立恩递回来的洗发水瓶,好奇的问道,“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孙立恩张了张嘴,半天后艰难道,“我叫孙立恩。”
“孙立恩……”朱敏华眯起了眼睛,“你和徐有容很熟吧?”
孙立恩咽了口口水,“朱教授,徐医生和我一个治疗组,那只是权宜之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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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澡堂里还有很多人,而且大家都没穿衣服光着屁股。朱敏华到头来还是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不过他却彻底毁掉了孙立恩晚上在医院里凑合一晚的打算。
“我听年轻的医生们说,孙医生你诊断很有一手。”朱敏华穿着白大褂走在前面,孙立恩则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紧跟在后。“既然这么巧,孙医生来了我们同协,那自然是要好好交流一番的。”
“我已经和袁医生进行过交流了。”孙立恩苦着脸应道,“同协医生们的诊断技术,我是很佩服的。”
“诶,孙医生不要客气。”朱敏华冷着脸,推开了抢救室的大门。先把自己的手机扔在了值班台上。然后对着孙立恩道,“平安见识过了你的水平,可我也想开开眼界。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请孙医生你来给我们这边的病人做个会诊。”
孙立恩把换下的衣服装进包里,接过了朱敏华递过来的病例。“朱医生……这……”
“只是会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朱敏华递过去的病例,是今天刚刚送来的一个急诊病人。“放心,这不算非法行医,就当做是教学活动好了。”
打开病例,孙立恩心里感慨万千。常听人说,“同协有三宝,教授、病例、图书馆。”现在自己可算是见到了三宝中的两样。就是不知道传说中保存了同协医院九十多年来所有病人病例的图书馆是个什么样子。
同协病例和第四中心医院的电子化病例格式基本相同。但只要眼睛没瞎,就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区别来——同协的这份病例记录,竟然密密麻麻的印了快两页纸。上面详尽记录了一个病人的所有查体报告和检查结果。孙立恩在翻阅病例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正在看一部用词极为严谨的小说。
“女性病人,26岁,咽痛4D,发热伴意识模糊2D。”病例摘要上简要说明了一下患者的情况。孙立恩暂且合上了记录本问道,“我能看看病人么?”
朱敏华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神色有些紧张的袁平安带着孙立恩去看看病人情况。
“怎么回事?”一离开朱敏华的视线,袁平安就急切的问道,“你怎么碰上朱老板了?”
“朱教授……”孙立恩苦笑道,“朱教授也在洗澡。”
袁平安一拍脑袋,沮丧道,“我怎么忘了今天朱教授也在医院呢!”
两人说着话,走过几张床后,两人就来到了病人面前,
“陆雪馨,女,26岁,脑脊液蛋白质1720mgL。”状态栏可不管这里是不是孙立恩的地盘。它忠实的给出了提示。
1720mgL?孙立恩揉了揉眼睛。正常人的脑脊液蛋白质含量最多不过450mgL,陆雪馨的指标直接飙出三倍多高。这可是个重要提示。
“基本情况都在病例里面了。”袁平安指了指孙立恩手上的病例,“具体过程可以去找家属了解,他们现在应该就在外面的候诊区。你要问的话,在门口喊一声就行。”
孙立恩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那份如同小说一样的病例。
“患者入院前2D因晕车呕吐一次,内容以胃容物为主。休息后全身乏力,站立不稳。其后出现神志不清,回答问题不切题,随地大小便。被家人送入我院治疗。入院体检体温为39.7℃。有SLE病史四年,发病前用硫酸羟氯喹,0.2g次,2次日,甲泼尼龙1mg次日。”
孙立恩看着病例赞叹道,“这次可真是……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