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医生是个妙人儿。这并不是在夸奖他露出来的那半拉屁股,各位请不要过度解读。
曹医生这个人,妙就妙在性格上。他和其他医生甚至其他人都不大一样,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关照自己的学弟学妹们。是的,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助人为乐”的人。
曹鑫人如其名,天生操心。而且这颗心基本没有一个安稳的时候。就算是在网上碰见了和自己一样学医的朋友,也遮挡不住他那颗快操碎了的心,“执医过了没有?”“文章发了没有?”“你不复习怎么考研?”三大扎心问题轮番上阵,总能问的一起玩排位的朋友心灰意冷,当场挂机去看蓝色生死恋充实自我。然后留下三个一脸黑人问号的队友,以及被对面打野追着满地图跑的曹医生自己。
操心的曹鑫医生,在看到和自己住一个宿舍的小孙也有了女朋友之后,顿时开始了新一轮的操心。而这次被担忧的对象,则是同一个研究所的小学弟沈夕。
“小沈啊,干嘛呢?”看着孙立恩进了房间,曹医生回到自己屋里,直接打起了电话。
“曹哥,我正好有事儿要找你。”电话那头的沈夕大喜过望,“我妈住院了,是肾结石,我想请老板做这个手术……”
“没问题,我去和老板说。”曹医生一口答应了下来,仿佛这根本就是个易如反掌的小问题。“我找你有正事儿。”
随后,曹医生苦口婆心的教育了沈夕二十分钟。从督促他赶紧找个女朋友一直到“现在社会对于少数性取向人士并不怎么歧视”,再到“你的实验数据要抓紧,之前你设置的实验数据一看就有问题”最后到“要多看书,多看看你这个研究方向的最前沿论文,不然以后怎么考博士?”林林总总说了一堆。
然后,曹医生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沈夕对自己这个师兄倒算是了解,他也清楚,曹医生这段絮叨没什么恶意。不过,让他觉得有些惊讶的还是负责接诊自己老妈的医生,竟然拿下了本院的小护士。而且两个人进展还挺快。
随后,他把这个听来的趣事告诉给了泌尿外科的小护士们。
几个小时之后,曹医生被孙立恩一脚踹下了床。
“你跟别人说了对吧?”孙立恩捏着拳头一阵冷笑,“曹哥,把这种没根据的话到处乱说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的吧?”
“怕死不当共产党!”曹哥虽然被毫无征兆的踹醒,但却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哪儿干的不对。但明明知道是自己理亏,嘴上却不能有丝毫的怂意表达出来。“我就是和别人聊了两句,又没有罔顾事实!”
孙立恩冷笑一声,“行,你硬气。”随后拿起手机,开始拼命的按屏幕。
“你俩都住一起了,还怕别人说?”曹鑫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后埋怨道,“你进来也不知道关个门的,冷气进来冻死人了。”
“曹哥,你做初一,就被别怪兄弟我做十五。”孙立恩把手机反过来给曹鑫看了一眼,屏幕上是孙立恩的朋友圈,以及一张被门框挡了大半的照片——曹医生的女朋友正拧着他的耳朵,严厉训斥着什么。图片说明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有时候体现在耳朵扭曲的角度上。”
“……你!”曹鑫脸色顿时几番变化,随后忽然又摆出了一脸无所谓,“我马上就结婚的人,还怕这个?”
一番愉快的互相伤害后,孙立恩接到了周军的电话。内容很简单,“明天不用上班,你跟我去实验室就行了。”
至于曹哥之后会不会被两个大冬瓜砸在头上,孙立恩并不怎么担心。胡佳这姑娘的性格他心里大概有数。反正传言主要内容也就是说胡佳和自己进展迅速,并没有附加很恶劣的猜测。所以反制手段应该主要体现为胡佳去找“预备役”曹夫人告状。然后曹医生的耳朵上再来一次“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仅此而已。
同时,孙立恩还获得了另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就很不好了。他前天晚上接诊的那位三度冻伤的中年人马国群,在抢救无效后被宣布了死亡。
“确认是海洋弧菌感染。”周军的语气也有些沉重。“咱们宁远不靠海,所以大家一开始都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马国群很倒霉,他是个电工。供职于宁远一家规模巨大的自助美食城,事发当晚,他结束了工作之后,选择和几个同事一起在美食城里大吃大喝了一顿。这顿饭吃的时间有些久,而且三人也实在是不太注意,身上全都是些汤汤水水的。以至于最后准备离开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可能不大适合走大门——他那一身油汤简直像是被人正面泼了一样。
平常供给客人们通行的大门无法通行,但马国群身上有员工专用的后门钥匙。这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所以,他顺利的打开了后门送走了几个同事,然后自己转身把门锁了起来。
喝多了的马国群在美食城后面的小巷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然后他不小心踩进了道路旁的小水沟里。
水沟上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冰面,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脚上的脚被划破了——美食城里每天都要消耗不少生蚝,而被当做垃圾的蚝壳,在被丢弃的运输过程中,有些就掉进了小水沟中。
这些包含着海洋创伤弧菌的生蚝壳就成了锋利的小刀,割伤了马国群的脚趾,同时还把致命的创伤弧菌也带了进来。
在曹严华医生为马国群做了初步处理之后,就将其转入了第四中心医院烧伤科进行进一步治疗。但马国群很快就开始出现了高烧和下肢疼痛肿胀等症状。同时还出现了和冻伤八竿子打不着的腹泻。
烧伤科的医生们迅速召集了包括急诊,血液,重症医学,检验,内科,传染病科等科室的专家对马国群进行会诊。最后,众人被袁平安的一句话点醒了过来,“这个表现是不是有点像海洋创伤弧菌?”
不怪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们没见识,宁远离最近的海洋也有两百多公里远。而以前更是从来没有过海洋弧菌的感染报告。更何况,现在可是十二月,海洋创伤弧菌的高发传染期是在每年的三月到十月,而且基本都在沿海地区。要不是因为袁平安资料看的够多,可能最后只能靠尸检,医生们才能知道马国群到底得了什么病。
虽然被诊断出了病因,但马国群最后还是没被救回来。常年饮酒,本来就是海洋创伤弧菌感染的高危因素,虽然切开引流并且持续使用了VSD,同时还联合使用了头孢他啶,四环素和诺氟沙星,但马国群的病情进展快的吓人。做出诊断的当晚,马国群就出现了严重的脓毒症表现。就算在重症医学科的支持下,给他上了透析治疗和其他的生命支持疗法。但他仍然没能扛过去。今天早上十点左右,马国群的心脏彻底停止了工作。
孙立恩接完电话之后,沉默了很久。
他很确定,在看到马国群的时候,他头上的状态栏并没有提示过他有海洋创伤弧菌感染。但自己同时也并没有真正看到马国群的伤口。如果看到了他脚上的伤口形状,孙立恩绝对不会就直接把人转到烧伤科去治疗的。
状态栏不会出错,这是孙立恩长久以来得到的结论。但同时,状态栏也并不完美。它有时会提示出某些指标变化以引导孙立恩诊断,有时候则会直接提示出疾病名称,直接了当的告诉孙立恩,面前的患者到底有什么病。可这种提示并不完全,至少杨建强和马国群的病已经直接了当的告诉了孙立恩这一点。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考虑,孙立恩做出了一个让自己毛骨悚然的推断——当时入院时,马国群很可能还没有感染海洋创伤弧菌。他脚上的创口可能被污染了,但由于三度冻伤的缘故,这些细菌还没能进入到他的血液系统里。
而导致感染大爆发的,是那一盆温热的生理盐水。
解冻后,局部的循环开始恢复。而被温热生理盐水唤醒的,除了他脚上的循环系统以外,恐怕还有那些生活在咸水中的细菌。而随着生理盐水浸泡复苏的细菌入侵身体后,再进行的清创肯定不如普通创伤来的彻底——三度冻伤从理论上来说,并不需要做太过深入的清创。而且同时为了预防被冻僵的肢体复温时的剧烈疼痛,同时被注射给马国群的,除了普通抗生素以外,还有止痛剂。
而这些止痛剂则阻止了他在被感染后,直接体现出的感染痛疼。
孙立恩叹了口气,他甚至有些后怕。就算当初继续做处理的是自己,只怕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海洋创伤弧菌感染是小概率事件,而对三度冻伤的处理才应该是医生们正常进行的治疗。如果不马上复温,之后就势必要直接截掉马国群的脚趾——那才是真正的医疗事故。
要么冒着被当成医疗事故处理,硬扛着被停职的风险截掉马国群的脚趾。要么眼睁睁看着马国群被感染至死。
孙立恩甚至有些可耻的庆幸着,自己不需要做这种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