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
“哈哈哈——”
秦始皇望着李斯,哭笑不得道:“你是说真的?胡亥现在真的成伏荼亭的掏粪工?胡亥可真是出息,绝对是我大秦数百年来首位掏粪的公子!哈哈哈!”
“……”
李斯古怪的望着秦始皇,心中不解。
难不成,胡亥也不是亲生的?
要知道,秦始皇可是极其宠爱胡亥。胡亥会有今日的性格,可以说是秦始皇一手造成的。起初是老来得子,所以对胡亥极其宠爱。其母都被提为夫人,各种赏赐不断。
胡亥出生那年,秦国灭韩吹响了征战六国的号角。说来也奇怪,胡亥年幼之时也鲜少会哭闹。次年某日夜晚却是嚎啕大哭而不止,当晚太后崩。
所以,秦始皇一直觉得这怂娃子有点灵性。胡亥仗着这份殊荣,在宫廷内可是为非作歹。他年幼之时险些打碎了和氏璧,秦始皇也只是一笑了之。后来随侯珠被胡亥藏匿,让诸多婢女找了许久,秦始皇险些下令坑杀相干婢女。
再往后廷议的时候,胡亥偷偷摸摸把大臣的鞋子踹的是乱七八糟。等大臣们走出来后,穿错鞋子的一大把,胡亥则是在边上咯咯嘲笑。若是换做别的公子,一顿耳刮子是肯定少不了的。可偏偏秦始皇只是将胡亥抱起来,反而夸赞他聪明机智。
子不教,父之过啊。俗话说三岁定八十,某些习惯在年幼时养成再大了可就不好改咧。但他不光是胡亥的父亲,更是皇帝!他要为整个秦国而着想,每日批阅文书至子夜。还得想着该如何攻伐六国,忙的连忙后宫都鲜少会去。
等灭六国后,则是稍微放松下来。看到已经无法无天的胡亥,秦始皇很想管教。去年巡游的时候便带上了胡亥,可这混小子是越发顽劣。至琅琊后,偷偷摸摸把黔首耕种的菽豆给烧了。得亏玄鸟卫及时发现灭火,方才没有酿成大祸。
秦始皇当时气的差点吐血,敕令赵高必须得严格管教。同时重重责罚胡亥,命其抄写秦风诗歌。只不过,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若真有这么容易管教,那他就不是胡亥了。
在他面前,胡亥会装的非常乖巧懂事。
可背地里呢?
秦始皇这次狠下心来让卓草管教,其实就是次尝试。因为他知道胡亥在宫里,不论找谁来当先生都没用。除非是他亲自去教,可他有这功夫吗?!
思来想去,也就卓草能试试。
没想到胡亥刚去泾阳一日,便给了他惊喜。
……
“掏粪便掏粪,也无不可。”
秦始皇倒是看的很开,反正胡亥是以太史令胡毋敬的名义去的泾阳。就算传出去了,那也是胡毋敬丢人,和他秦国公子胡亥有何关系?
“公子……其实并不乐意。”
“不乐意也得去掏!”
秦始皇目露凶光,“去年巡游琅琊,其纵火焚烧菽豆,险些酿成山火。现在更是扯断祥瑞禾苗,此更为死罪!纵然念其年幼可以饶恕,也得让其知晓这耕种之苦。朕倒是觉得卓草此举大善,便得让他吃吃苦头!”
黔首耕种极其不易,秦始皇是知道的。自秦灭六国后,他便减税至十二税一。当然这税率还是高的很,但相较于时代而言已算是不错。黔首没有别的活路,只能在泥巴地里刨土求条活路。自郑国渠修建后,关中日子越来越好过。
去年卓草献上红薯后,更是令秦始皇兴奋不已。他立即命人颁布诏书,宣告天下。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晓,他秦国代周而行,乃是天命所归。祥瑞红薯,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当然,该喷的还是照喷不误。
说他吹逼,故意愚民。
毕竟亩产五十石,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
只不过,秦始皇并不在意。
待红薯层层推行下去后,他们自会知晓。
不出三年,这些谣言便会消失!
他如此重视红薯,可胡亥却去伤害红薯苗,这让秦始皇颇为窝火!要知道,还有很多地方求都求不来颗红薯,他怎能如此不重视?胡亥打翻玉璧他都不会生气,可再不懂事也该明白粮食对国家的重要性!
李斯沉默不语,没有发表看法。
他是左丞相,知道不能轻易站队。
他这时候帮胡亥说话,那就是要帮胡亥。若是说胡亥的不是,那等同于会支持其余公子,以此贬低胡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评价公子如何。秦始皇吐槽归吐槽,他在边上附和两句便好。
“此事便不管了,若他真的不成材也没必要再回咸阳。另外,朕昨日收到河东郡守来信。说是冰雪消融至河水泛滥,辛亏他们寒冬加固堤坝方才未曾酿成大祸。呵呵,这可是卓草的功劳。”
“的确如此,其总有种种奇思妙想。只是其心思不在正途上,总想着钻空子。身为秦吏不主动检举,却是三番五次的利用秦律而得利,非忠臣也!”
“如丞相所言,他当如何?”
“为奸臣!”
“哈哈,奸臣?”
秦始皇只是笑了笑,望着空荡荡的宫阙。遥想当年他还未完全掌权,那时的李斯也只是吕不韦门下小吏。他偶然撞见发酒疯的李斯,各种针砭时弊。自那后,二人共议朝政,李斯更是为他出谋划策。
在间谍郑国暴露后,秦始皇大怒要遣退所有六国名仕大贤,后来还是李斯进言《谏逐客书》。若无李斯,这六国能灭,却要更废力气。而今拜相封侯,也算是对他的认可。
“奸臣,用的好能利国利民。若是用的不好,则如郭开因利而叛国。乃至祸国殃民,民不聊生!卓草便为奸臣,以权谋私,奸诈无比!”
提到卓草,李斯便各种倒苦水。
这真不能怪李斯,谁让卓草天天让他加班的?
李斯算是好的,也就嘴上喷两句而已。
要知道杨端和可早就忍不了了!
若非秦始皇敕令,只怕早早提剑去泾阳找卓草算账去咧。明明是秦吏当以身作则,可这混小子却天天变着法子的钻空子为自己谋利。大秦,何时出现过如此奸诈之臣?
“丞相之言,倒是的确如此。”
“其有大才,却不得不防。陛下勿要忘记,他曾暗中私藏红薯十万石,还有各种粮食。另外,更是暗藏豫州鼎!只怕是有谋逆之心!”
“呵,现在不会了。”
秦始皇自信一笑,挥手示意李斯退下。
他知道李斯这么做的原因,除开他说的无非就是担心自己地位受到影响。李斯一路爬上来吃尽苦头,本就是楚国小吏,后来师从荀子学**王之术。
来至秦国后,也是当吕不韦门下小吏,二十多年方有今日成就。如果卓草继续发展下去,终有一日会威胁到他!
秦始皇翻阅着竹简,冷冷一笑……
……
泾阳。
黥痣站在旁边,望着胡亥卖力的推着粪车,无动于衷。他其实不叫这名字,只是因为他被黥面过,再加上脸上有块黑痣,所以当地都称呼他为黥痣。
他并非是泾阳人士,而是来自九江郡。他还有位胞弟,因为他受到连坐刑罚也被黥面。兄弟俩被贬为刑徒,被拉至骊山给皇帝修皇陵。他的胞弟却是满不在乎,天天嚷嚷着说有人给他算过命。只要他被黥面后,就能称王!
黥痣从来是不信这话的,他们家先前也是曾阔绰过的。最起码是有氏有姓,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自秦灭楚后,他们的日子是大不如前。否则,也犯不着违反禁令上山捕猎被抓。
秦国对生态保护这块也有专门的律法,比方说春天不准砍伐树木。不到夏季,不准烧草作为肥料。不准采刚发芽的植物,或捉取幼兽、卵……黥痣就是杀了幼鹿,然后被抓。按规矩其实只要赀二甲便可,只是他们家没钱,俩兄弟就被充作刑徒。
黥痣受过诸多苦难,在骊山吃尽了苦头。所以,他现在也算是认命了,虽说这掏粪工不太体面,却也总比穷死饿死来的强。每日工作好后便可歇息,连脚镣都被卓草给取了下来。
一日三餐都有人给送来,半指厚的大肥肉能吃到饱。还有大肠小肠这些下水那都是他的最爱,特别是猪大肠油水十足。他是做梦都没想到,他这刑徒当的好好的,现在还能一天吃三顿饭?关键是顿顿还有肉,还能吃到饱!
除开在这,反正别的地方不可能有。上个月他还拿了工钱,不算太多却也足足有两百钱。对他来说,这已经是笔极其难得的财富了。作为刑徒那可是连个铜板都没有,只管饭。吃的是粝米,配的是菜羹。
至于肉酱?
那得看上头的心情,心情好便施给他们些。
望着胡亥这蹩脚的动作,黥痣不住摇头。
真笨呐!
胡亥卖力的用粪瓢去掏,反而是撒的遍地都是。将匏瓜分成两半后就成了卺也就是瓢,所谓的合卺酒,就是用的这玩意儿。看胡亥这模样,黥痣看了就头疼。这就不是来帮他的,分明是来捣乱的!
按他正常的流程走,有时一个上午便能搞定。下午他就睡个懒觉,起来后再干点杂活,比如说喂牛喂马或者帮人做点农活。
刚开始其实伏荼亭的人都不待见黥痣,毕竟他被黥过面还是外乡人。后来见他手脚也算是勤快,经常帮他们做事,也就渐渐接纳了他。
胡亥戴着葛布口罩,被这股臭味熏得差点呕出来。他好歹是秦国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这种活那都是只有最低级的婢女才会去做,哪会轮得到他?
他对卓草的恨意已是到了顶点,可却偏偏没法反抗。昨日扶苏可是和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他是犯了大忌。卓草是苦过来的,哪能见得胡亥他糟蹋庄稼?这也就是给他傻老爹面子,换做别人早就依律判去隐宫再说!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胡亥一边掏粪,一边念诗。
这自然是卓草教他的,在他不懂这诗的含义前,都得掏粪。直到他明白其中意思,再考虑让他学习。其实胡亥当晚就已明白,这首诗并不晦涩拗口,只是在格式上有些独特。五字一顿,短短二十个字而已。
扶苏对此也没有多吃惊。
卓草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不是随口就来?
他都行,卓草还不成?
……
望着胡亥卖力掏粪的模样,扶苏无奈叹息。好好的公子,竟干这粗鄙之事。若是传出去后,胡亥以后也不用在咸阳混了。掏粪公子的外号收好,以后也甭想摘下来。
“小草,这么做是否过分了些?他再怎么着好歹也是太史令之宗嗣,却让他干这活。若是太史令知晓,只怕会不太高兴。”
这事胡毋敬已经知晓,为此告病在家,足足三日都没上朝。甚至,他还准备将此事写入秦史中。他这太史令当的好好的,每日兢兢业业,未曾懈怠过。结果秦始皇就给他扣了个育儿无方的帽子,没少被卓草背地里狂喷。
这黑锅,他不背!
卓草距离还是比较远的,淡淡道:“怕什么?我和你说,玉不琢不成器,子不学父之过。这都是他爹的责任!我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爹,比我家那个还不靠谱。”
“额?”
扶苏挠挠头,好像没什么区别?
“慎言慎言。”
“呸!我说怎么了?既然都做的出来,还怕别人说?这混小子壮的和牛犊子似的,却不懂得尊敬他人。这种官二代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牲口。他们能位居高位,是因为下面有无数辰伯这样的黔首支撑。自己没什么本事,却还瞧不起底层老百姓。她是人吗?她连畜生都不是!”
扶苏颔首点头,虽然只能听懂一半他却很赞成,这也是他经常向秦始皇进谏的。
“荀子也曾说过: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没毛病。”
“他……的确是当好好管教些。”
扶苏摇头叹气,他与胡亥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平日也没什么来往,只是他身为长兄也当照顾些。须知长兄如父,他自然得要肩负起责任。
“他爹可真不是个东西!自己教不好了,就开始托关系找别人帮忙教。我呸,他自己咋不教?还有我那傻老爹,也是蠢笨的很,交了不知多少朋友。好处没怎么看到,尽往外出咧。这家业,早晚得被他败干净!”
“咳咳……”
扶苏满脸尴尬。
卓草可真是厉害!
看似骂的两个人,实际上全是秦始皇……
“小苏,我记得你爹也这样?”
“不不不,我爹人挺好的。”
“你上次喝醉酒可不是这么说的。”
“啊……酒后胡言,胡言……不可信!”
扶苏吓得是左顾右盼,生怕被玄鸟卫听到。卓草骂两句,秦始皇想必是一笑了之。可要是他敢吐槽两句,这日子就不用过咧。他这就是典型的不孝罪,是要挨笞刑的!
“走走走,让他继续掏吧。”
“嗯。”
“小草昨日念得那首诗叫什么来着?”
“秦草。”
“对,就这首!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首诗,简直就是为小草你量身打造的。”
“我也这么想的,你是为何这么觉得?”
“因为,你命很大!”
扶苏极其认真的夸赞着,没有半分玩笑。
好家伙,天下间就没人比卓草命大的咧。换做别人在秦始皇面前这么放肆,祖坟估计都被刨了。也就卓草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这不是命大是什么?
“为何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没有,绝对没有。”
“小苏,你有没有觉得件事?”
“什么?”
“你是变得越来越浑了!”
“……”
扶苏无奈苦笑,继续走至路上。
“小草,你听说没有?卓潼前些日子进宫面圣,然后被皇帝刁难了。我听说,皇帝是因为你而生气咧。”
“嗯,听说了。”卓草在草堂前停了下来,望着扶苏无奈道:“只不过,你是真的太蠢笨了。你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你真以为皇帝是为我而对付临邛卓氏的?”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一小小的五大夫,有这能耐?”
“还真有!”
“去去去。我和你说我这是在教你,看待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你这样子以后出去混,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卓草顿了顿,继续淡然道:“临邛卓氏富裕的很,在蜀郡相当有名气。光是家仆就足足有上千人,你以为皇帝不眼红?”
“皇帝正值壮年,以后他必然是会继续开疆辟土。比如说对付百越,又或者说对付匈奴。南征北战,教化四夷。可要打仗就得烧钱拼后勤,没有足够的钱怎么打仗?几十万人的吃喝拉撒,那都是钱啊!”
“拉撒也要钱?”
“咄!”
卓草跳起来给了扶苏个毛栗子,疼的扶苏嗷嗷直叫,差点就拔剑和卓草玩命。
“你……你竟敢打我?”
“废话,谁让你不听清重点的。”卓草满脸的无奈,“正好卓潼给了皇帝敲他的理由,所以我其实就是个背锅的。皇帝估计早看他不顺眼了,这次他就是自投罗网,懂了吗?”
“小草,你懂得真多!”
“那当然!”卓草拍了拍扶苏肩膀,“以后跟我混,有你学的!”
“呵……呵呵……”
扶苏现在已经被卓草整的不自信了。
难不成,秦始皇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