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绛面露不善。
他在北地郡有着大好的前途,在军中担任百将。北方战事近在眼前,凭他的能力捞个军功是简简单单。到时候就能升爵封官,走上人生巅峰。本来剧本都写好了,可关键时刻改戏了!
这都是卓草所导致的?
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对,大父肯定是老糊涂了!
卓草区区个商贾,还能调他归乡?
亦或者说,卓草吹嘘诓骗大父?
卓绛并不愚蠢,只是有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要让他相信卓草飞黄腾达,有能耐调他归乡,无异于是让他重塑三观。卓草就像个穷学生十几年来天天啃方便面,而卓绛家境优渥,又通过自己拼搏努力当了个小科长。
同学聚会还没等自个显摆,就发现素来瞧不起的卓草成了亿万富翁,掏出串价值上千万的豪车钥匙。对卓绛来说,这种冲击力足以令他多年来的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他知道有问题,却会本能的回避这些问题。
“回来就好,先歇息歇息。”卓草笑呵呵的走上前来,拍了拍卓绛的肩膀,“看你在北地三年,可晒黑不少。阿彘,你先去通知宗长。晚上就在我府上设宴,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这是在巴结他?
卓绛冷冷哼了声他。
“设宴就罢了。卓草,我现在是亭长。”
卓草闻言顿时一怔。
这声卓草,令他背后有些寒意。望着对方,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宇中透着几分傲慢得意,似乎是在显摆自己的官职。年幼之时卓绛也曾与他们嬉闹,也曾在田圃中用钢叉杀过猹。可惜,这些都已过去。
只是卓草很奇怪,难道卓绛不知道他的事?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可能!
毕竟两地距离较远,他虽说名气颇盛却也没到家喻户晓的地步。再者说卓绛是在边疆戍兵,经常担任探子深入草原腹地执行任务。大半年回不来那都是常态,外面的事不知道也属实正常。要知道这年头消息闭塞,隔座山就几乎是两个世界。
……
“阿绛,你这话什么意思?!”
卓彘看不过去了。
他素来尊重卓绛,是真心将其当做兄长看待。当初卓绛还传他拳脚功夫,这份恩情他从未忘记。就说这三年来卓彘经常帮着宗伯家里干点农活,隔三差五还会挑水砍柴。有次宗伯生病,那都是卓彘背着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找的医卜。
“我没什么意思,这意思该明白的。”
“你几个意思?”
“该成熟些了。”卓绛走上前来,拍拍卓彘的肩膀,淡然道:“阿彘,你以后也少来这的好。你是有真本事的,以后肯定能有所成就。和商贾走的太近,对你没什么好处。我都想好了,过几日我就提拔你当个亭卒。”
“……”
卓彘气的脸色涨红。
不论卓草身份如何,他们都是同宗至亲,说是血浓于水也不夸张。别说卓草现在不是商贾,就算是那也不该这么说。
“你这混账!”
宗伯气的抄起拐杖便要动手。
卓绛却是纹丝不动,结结实实的扛了下来。面无表情,云淡风轻道:“您老要打我,我不会反抗也不会躲。可我没说错,世道就是如此。他是商贾,我是官吏。与他走的太近,对我没好处。大父素来偏袒他,无非是因为些蝇头小利。其余人也是如此,处处护着他。我离开的时候,就没人瞧得起我。现在我成为亭长,还有谁敢说我的不是?!”
“我打死你这白眼狼!”
宗伯眼瞎心不瞎,心里头无比窝火。别人说卓草的不是,那是他们不知情。卓草是天赐奇才,无师自通。乡亭最有学问的乡啬夫,那都比不得卓草。只要卓草按规矩研习学问,只要给个机会就肯定能担任乡吏。
只不过,卓草没这么做。
因为……穷!
卓草不从商,怎么在这世道活下来?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饿过肚子的自会明白。
士农工商,他从商是无奈之举。想要出仕那简直是难如登天,不是自身有才学便能出仕,郁郁不得志的更是一大把。他献策献宝,都被那亭长当垃圾丢出去,这就是现实。
人没了活路,就只能想法子挣钱。卓草看过很多人卖儿卖女的,他们不是心狠,只为了苟延残喘。悯农有两首,很多人只记得个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却没听说过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他当时考虑过,从商就意味着今后再难出仕。因为商贾这层身份,必然是会处处被人瞧不起。只是当时他没的选择,看着当地农夫玩命耕种却连饱饭都吃不上,他就觉得自己该做些事。不能让种地的人吃不上饭,造房子的人住不起房子。
卓草从未后悔过,只因为他觉得这些值得。
……
“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宗伯怒气冲冲道:“当初你从军入伍,远至北地郡。路上的盘缠干粮,那可都是小草给的。这次能回来,也都是卓草帮忙。他当初若是不从商,你哪来的钱食肉?”
世人常说穷文富武,想要练武身体素质必然得要跟得上。成天到晚吃稀粥,底子天赋再好也没多少用。卓绛练武的确有天赋,他那段时间也是顿顿食肉,那可都是卓草出的钱。
后续卓绛决定从军入伍,盘缠钱同样都是卓草出的。别觉得奇怪,秦国打仗自己也得掏钱,他们可不会全都负担。就拿后世极其出名的黒夫家书,他就让家里头给他寄个五六百钱,要不然就得出人命咧!
卓绛神色平静,淡然道:“我会还的。”
“你拿什么还?!”
卓绛正欲开口,房门便被人推开。就看到李鹿背着钱箱,和胡亥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刹那间,整个庭院气氛极其古怪。
望着正在对峙的双方,李鹿是面露不解。
目光扫视四周,最后落在了卓绛身上。
“草!这不是大聪明吗?!”
“还真是!”
“……”
卓绛面露不解。
明明是夸赞的话,可怎么听着如此刺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