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骆永胜曾经对孔家有多少的偏见和不屑,但秉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来看问题,这孔延世确实是一个好人,拥有着一颗读书人匡世救民的红心。
骆永胜在孔家仅仅待了两天,孔延世就备好了车马准备入京面圣,还邀请骆永胜一道同去。
一道同去?
那不是上赶着把自己送进刑场受那千刀万剐之刑吗。
面对孔延世这么无理的邀请骆永胜当然是婉言谢拒,倒也有合理的托辞。
“学生此来山东就是为了请明公出面来救一救江南的父老乡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学生打算在城外遥祭故土,将此事告慰父母的亡灵,并为其丁忧,等明公回来若是此行顺利,请务必告知学生,好让学生能够叩谢明公的大礼。”
真是一个至诚至孝的好孩子啊。
孔延世感慨着骆永胜的仁孝之心,当下也感到肩头之上的重担更加沉重,郑重其事的向骆永胜保证道:“小友放心,此番老父入京必亲呈吾皇,乞求其暂止江南兵戈。”
说罢登上车架,不顾千里劳顿之苦,一路向西,直奔东京而去。
望着孔延世离去的背影,骆永胜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转身离开,再出现时,便是人在曲阜城外几十里的一处偏僻乡野之中,魏禀坤迎了上来。
“大王觉得,这孔延世此去能成吗?”
“那就得看朝中那群士大夫是要祖宗还是要他们的利益了。”
骆永胜呵呵冷笑,目视东京方向道:“孔圣人的后代都站出来了,希望朝廷可以润改一下现在的制统,禀坤你说那满朝的士大夫是站在孔延世这里还是愿意站在他们自己的利益寸步不让呢。”
这个问题让魏禀坤打了个哆嗦,猛然想到了一极其可怕的后果。
现在孔延世心存仁义,要向朝廷进忠言相劝,劝的是什么?
劝的可不就是那制统之别导致的百姓造反之事吗!
换而言之,一旦孔延世入了京,把这种话在朝堂之上一说出来,那么跟士大夫阶级打擂台的就不是骆永胜而是他们士大夫阶级的祖宗孔家了。
改祖宗家法赵家亡国,不改祖宗家法就需要驳斥孔延世的观点,意味着士大夫集团要跟孔家打擂。而一旦士大夫敢找孔家的麻烦,那么牢不可破的士大夫阶级就会分裂,因为士大夫集团里面毕竟有很大一部分的读书人是孔家忠实的、狂热的拥趸啊。
到时候朝堂就会出现混乱,分成不同的党派继而无休止的出现思想上的斗争。
如此到了那日,便实现了骆永胜大战略中的另两点。
乱其思想、乱其党派!
朝堂一乱,就会波延地方,继而城市乱、地域乱、天下大乱!
“所以说,当孔延世进京的那一刻开始,无论赵宋改不改祖宗家法,赵宋都败了。”
阳谋,又是无解的阳谋。
想的越深,魏禀坤就觉浑身上下如坠冰窟,冷的他猛打哆嗦。
自家这位楚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人啊。
“现在天下正直大乱之时,所谓乱世用重典,寇凖想要平定天下塑造乾坤,必须先安内,安内就要统一朝堂的思想不能出现风波动摇。
孔延世的话一旦脱口,寇凖要么任由孔家制造思想混乱,要么......”
“要么就杀掉孔延世!”魏禀坤魂不守舍,后退一步:“而一旦寇凖杀了孔延世,不,只要孔延世死在东京城里,无论是不是寇凖杀的,矛头都将直指寇凖。
到那日,百官、天下的学生都将联名上书要寇凖的脑袋!寇凖要么自杀以谢天下,要么就逼赵恒退位他自己当皇帝。”
“哈哈哈哈!”
骆永胜仰天大笑,以手拍了拍魏禀坤的肩膀:“你说,孤拿孔家上下一百七十多口性命,换孔延世自戕于东京,他孔延世会同意吗?”
魏禀坤面色苍白,拜倒在地,顿首不敢言。
“禀坤啊禀坤,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分两种,一种呢就是无知的人,他们自以为什么都懂;另一种则是话不多的人,他们懂得太多,故而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学闭嘴。孤希望你能博览古今,做一个世间大才啊。”
扔下这句话,骆永胜迈步便走,留下浑身抖成筛糠的魏禀坤频频擦汗。
现在的魏禀坤对于骆永胜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再也没有任何的怀疑,虽然他之前也没有怀疑过,但绝没有现在这么强烈的直观感受。
在骆永胜一手布下的局中,整个天下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着骆永胜来操控。
让祂乱就乱。
现在的魏禀坤只希望,只希望赵宋快快亡国,这样的话太平盛世可以早一点到。只希望骆永胜做了皇帝之后,可以对天下的百姓好一点。
‘四川的刘蜀、两广的陈粤、福建的林闽?’
脑子里这些政权的名字一一划过,魏禀坤缓缓摇头失笑:“就他们还想做大王的对手?这简直是太可笑了。”
而此刻的孔延世哪里知道自己深陷局中,此刻还满怀热忱的想着匡扶社稷、拯救黎民呢。
一进到东京城内,便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马不停蹄往皇宫方向去,正好迎面撞上了才从府衙中办公出来的寇凖车辂。
“孔家的车?”
寇凖喝了一声停,自己从车中走下,在一队亲兵护卫的保护下拦住了孔延世的马车。
见是孔延世本人还错愕一怔:“竟然是文宣公当面,失敬。”
“老夫见过寇相。”孔延世也不敢在寇凖面前托大,从车上下来见礼:“老夫有要事要入宫面圣,待拜谒万岁后当去拜访寇相。”
“不敢不敢。”寇凖连连摆手:“文宣公要面圣必是大事,不若本相与文宣公一道吧。”
“好好好,如此甚好。”
有寇凖相陪,孔延世便更加开心,索性上了寇凖的车架,两人一道入了皇宫。
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太师,一个是孔圣后人,当朝文宣公,这政治规格直接顶格,当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别说赵恒没事,就是忙着生孩子这会功夫也得翻身下马出来接见。
君臣三人在资政殿碰了面,赵恒为示尊重孔延世,又名人将吕蒙正、王钦若等副相通通请来。
“文宣公入朝怎得这般匆忙,按照礼法应该提前两日报进礼部,朕好着宫中安排宴席,与百官一同款待才是啊。”
也是为难赵恒了,这般困难的日子里还能挤出灿烂的笑容。
还是孔延世懂得体谅,拱手道:“值此之时理当一切从简,臣有急事奏请陛下。”
“是吗,文宣公请直言,朕无不应允。”
“臣请陛下暂止江南兵戈。”
说着话,孔延世便开始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把骆永胜曾给他说过的话加上自己的润色补充,重新组织排列一遍说了出来。
“先周有八百年之江山、汉有四百,皆因国有良政,如今那骆逆以《周礼》之思想诱导百姓从逆才有今日天下之乱,故而臣请陛下何不以先贤为师、以八百年姬周为师,重定国策。”
这话说的众人都眨眼,一时没有搞懂孔延世的意思,只有寇凖猛然脸色大变,跳起身来大吼。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顿时,众皆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