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国债之所以收效不大的原因后,骆永胜一时间百感交集。
可能是因为自己两世为人一路走来,耍的阴狠手段太多,导致他低估了人性的善,却放大了人性的恶。
人心终究是肉长得。
每个时期,总会有一些人,散发着伟大的令人不可直视的光芒。
“百姓以仁义对朝廷,则朝廷更应该百倍还之。”
骆永胜做了决定,那就是在这件事上拒绝百姓的心意,这一次他狠不下心来接受百姓想要做义工的请求。
“以前有个词叫做君臣相宜,而今却是君民相宜。”
周正在离开大元帅府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感慨:“大王爱民、百姓拥君,吾等为人臣者,见证了千载未有的一幕。”
一旁的魏禀坤回首看了大元帅府一眼,心里百般惆怅。
“禀坤想什么呢。”
耿百顺看出了魏禀坤似有心事,笑呵呵的开口问了一句。
后者一叹,茫然道:“我在想,楚王是变了一个人吗。”
在魏禀坤的心中,骆永胜是个什么人?
那是个比曹操还要狡诈恶毒的枭雄,心狠手辣,做事果决阴狠。
这样的君王这能做到爱民如子?
“我曾经就说过,禀坤你虽善政务,却不通人情世故,还是年轻浅薄。”
听到这个问题,耿百顺呵呵一笑:“你觉得天下人分好坏吗?”
“当然,有好人自然有坏人。”
“所以你永远比不上大王那般洞悉人性。”
耿百顺半转身拱了下手,复言道:“天下是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的,只有做好事的人和做坏事的人,而很多时候,做好事和做坏事的是同一个人,那你说,他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这个解读用现代话来说,可谓是辨证论哲学,对于魏禀坤来讲堪称新鲜,故而一时语顿无法接话。
“先贤留言着书,曾说过,穷**计富长良心,咱家大王起于寒微,朝不保夕衣食具无,连活着都是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彼时彼刻我等为人臣者可感同身受否?
而今大王坐拥三省、带甲精兵近十万之数,已是兵精粮足有雄吞天下之势,可还会为了一个杂粮窝头,行鸡鸣狗盗苟且之事?
天下碌碌苍生,有先良而后恶,亦有先恶而后良,因势利导非人心所以然,不可贸然下定语,如此,徒遭笑而。
官府之责,在于教导百姓存公德去私欲,赏善而罚恶,这便得有天下大同,若成大同之世,因势利导之下则百姓具皆为小康之民。这才是一个良性的国家、一个良性的天下。
这一点大王可比我等看得通透许多,所以大王为了能使天下亿万黎庶都过上这般好日子,才选择举兵起事推翻伪宋,其理想抱负之崇高远大,非我等庸碌之人可以度量,虽有恶举却存善心,罪孽抗于身,化恩泽撒于百姓。”
魏禀坤张口结舌,良久面向耿百顺拱手作揖。
“耿阁老教诲的极是,然魏某还有一点不明。”
“但说无妨。”
“既然阁老说富长良心,赵恒乃伪宋之君,天下共主,其权势财富皆为世间之首,缘何还要默许这天下人分五等、盘剥孱弱呢。”
这个问题算是把耿百顺问住了,想了想也只能粗浅的回应一句。
“其为无道昏君耳。”
“咸宁新政、七戒十条也是无道之举吗?”
魏禀坤显然是有不同意见:“这些可都是良政、仁政,既有富强国家之策,又有安民爱民之政,早年王钧于西蜀叛乱,赵恒连发三道诏令约束平叛之军不可伤害无辜,降罪三等,免除赋税,这些也是无道之举?
故魏某私以为,赵恒非无道之君,皆因地方之错,变良政为苛政,是地方官府把百姓逼反的。
天下人分五等、民分主客,这使得天下士大夫集团享受到了巨大的利益,所以他们抱团成气,连同一起抵抗皇帝,使得某些新政无法落实,甚至是有意变良政为苛政,这才搅得天下大乱。
因此魏某担心,大王对百姓如此仁义,等将来真的混一宇内之后,如何对待那些心有不甘的士大夫集团。
要知道士大夫集团他不是固定的某一部分人,剔除掉就可以了,刚刚考录的公员做了官之后也会腐败、会堕落,会成为贪官污吏,那也就意味着新的腐朽的士大夫集团会诞生并重新繁衍壮大。
可见富长良心这句话并非绝对,士大夫集团对比起百姓来说确实富,但是对比君王却是穷,穷就会**计、就会贪得无厌。
一个官员做了坏事,那他就是一个恶官,我们还能让他继续当下去,等着他在日后做好官吗?显然是不行的,我们必须惩罚他,并且在惩罚的过程中给他这个人盖棺定论,他就是一个坏人,一个恶官。”
两人为了各自的理念和思想辩论起来,这让大元帅府外来回走动忙活的各级官员都不由驻足观瞧。
大楚唯二的两名阁臣,竟然当街争论起来了?
这可真是不成体统。
恰好这个时候成文走了过来,看到二者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便上前岔开话题。
“成文见过二位阁老、周部堂。”
“见过大公子。”
尊者当面,两人也不好再吵下去,只能罢了战,连同一旁的周正一道面向成文见礼,同时也看到了骆成文手里拿着的一摞喜帖,不由来了兴致。
“大公子这是......”
三人还当是成文要成亲,正打算道贺恭喜,便听成文抢先解释道。
“不是在下,是周将军要娶妻,委托我给父王呈拜帖。”
周柏?
三人便更诧异了:“周将军要娶妻,怎么不亲自来拜呈大王。”
这种面君拜呈的大事,哪有假手他人的,一点礼数都不懂了?
“走不开啊。”
成文笑道:“就连这拜帖还是我替周将军写的呢,他三日后娶妻,结果一个月前定聘之后,不就去了军营忙着背那什么条令条例吗。
到现在都一个多月了,连家都没工夫回,更别说安排酒宴、宴请宾客了,现在南昌城里就我无所事事,便主动缨了命,替周将军操办。”
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这才明白。
原来自打那日严真开始着手安排编修讨逆军纪律条令条例之后,军中几个主将就被严真给‘软禁’了起来。
“不把条令条例背下来,谁都不能离开军营。”
当主将就得起到带头作用,严真也怕基层的士兵军官没有热情,索性便让周柏、彭诚这些个主将带头去军营书馆里泡着。
这人都有奉迎唯上的小心思,几大主将连着骆永捷、骆成武这些人都去了书馆背书,军营中那些个中层军官自然有样学样。
而后便带动着基层军官、普通士兵都对这条令条例产生了兴趣。
每日操训一结束,大家伙就乌泱着涌进书馆,开启了识字背书的新训练。
可怜周柏刚刚和一姑娘定下聘礼、吉日,结果就被圈禁在了军营中,要不是成文给帮忙操持,怕是到成亲那日,连筵席都安排不了。
“今日正巧碰上三位,正好把三位的喜帖转送一下,三位三日后若是得空,还请赏脸一去。”
“自然自然。”
三人应了下来,不过这个时候周正却说道。
“大公子,下官平素里事情也不多,这封拜呈大王的喜帖不如由下官来转呈,其他还有哪些需要通知的人,下官回头去寻大公子,帮着操持一二。”
成文愣了一下有些迷糊,一旁的魏禀坤和耿百顺亦是怔住。
最后还是耿百顺先回过来神,开口附和道:“周正说的有道理,大公子身份尊贵,这跑腿送拜帖的事还是让周正帮着操持吧,正好政务阁里还有不少事亟待处理,大公子来给拿拿主意。”
“对对对。”
魏禀坤伸手拿过成文手里的拜帖转交给周正,把住后者的手臂便走:“大公子还是来政务阁给拿点主意,这事让周正去忙吧。”
就这般,迷迷糊糊的骆成文被两位阁臣架着离开了,留下接过一摞喜帖的周正满脸笑意站在原地目送几人离开。
等到身影完全消散之后,周正的脸色才严肃起来,转身拿着喜帖走进元帅府,并将最上面那一道给骆永胜的喜帖拜呈到案前。
“子乔要成亲了?”
骆永胜先怔而后笑:“这个老光棍可算是要成亲了,孤还真当他打算伶仃一生呢。”
笑罢,这才注意到周正的面色不对,不由皱眉。
“怎么了?”
“臣不敢言。”
“有什么事就说,磨磨唧唧的。”
周正拱手,字斟句酌道:“周将军身系军营走不开,这成亲之事,如何操持、宴请宾客都是成文公子主动请缨领下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成文暗中有结党之心?”
骆永胜去拿茶杯的手悬在了半空,冷哼一声:“你在怀疑孤的义子?”
“臣不敢!”
周正忙跪在地上,垂首间不忘把一摞喜帖拜呈到大案之上:“臣看过这些请帖,文武两班中除了两位阁老和褚藩台、各部堂官之外,再无其他文官,而武将班列,却请到了营一级。
大王八个义子,成文公子在政务阁学政,成武公子勇冠三军,在军中素有威名,成英、成杰两位公子负责破阵骑,卓越俊逸四位公子中,成逸公子负责大元帅府禁戍、成卓公子负责南昌城防,只有成越、成俊两位公子暂无差事。
按说,这份差事,成文公子完全可以交代给成越、成俊两位公子,没道理,自己亲自来做。”
“孤知道了,去忙吧。”
周正应了一声,起身打算去拿喜帖,被骆永胜摁住。
“这些喜帖,孤,亲自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