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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快来人啦!老爷落水了!卢大人落水了!”芸丫顾不得管框子如何,奔到湖边大叫了起来。

吴氏想她果然是八字和这些贵人相冲,不然怎么又惹祸了咧?好在她熟悉水性,把手中的框子放地上后,脱了鞋袜和袄子,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卢高呛了几口水,浮浮沉沉,拼命挣扎,力气都快耗光了。英明一世,如果死在了一个橙子手里就真的太憋屈啦!

也许他命不该绝,即将达到闭气的极限之际,一只孔武有力的胳膊搂住了他腰身。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觉醒,一些尘封多年的记忆好像被水冲开,在他眼前浮现了起来。

他记得年轻时,也是一次意外落水,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被一个小姑娘给救上了岸。那个小姑娘,后面成了他的妻子。

他很穷,家徒四壁,连私塾的束脩都交不起,新婚之夜,仅送了她一支镀银铁簪子。

他妻子就起早贪黑地种地、捕鱼、编篮子,争取多卖些钱供他读书。

他很争气,第一回就考上了秀才。

她那时,很高兴啊,说那天没白搭半条命救他,瞧,她都是秀才娘子了。

可好景不长,秀才身份除了免去一部分赋税之外,并未给这个家庭带来更多的益处,反而因为要读更好的学院,要买更多的书籍,要去更多的地方赶考,他们再次捉襟见肘。

她把种地和捕鱼、编篮子的活儿放到白天干,早、晚又到集市上做葱油饼卖。她厨艺素来很好,饶是吃过那么多山珍海味的他,而今在细细回想,依旧觉得她的饭菜是世间最美味可口的。

葱油饼渐渐卖出了名气,下学后同窗拉着他去买葱油饼,看着她被晒得黝黑的脸,和虽洗得干净却满是不定的衣,他连说认识她的勇气都没有。

她高兴地唤他:“相公。”

同窗挑眉:“她是你妻子啊!”

那种鄙夷的眼神,让他如觉芒刺在背,他厉喝:“认错人了吧你?”

她很委屈,但也很聪明,就低下头轻声道:“对不住,我相公今日出门也穿这种颜色的衣裳,所以我认错了。”

他分明看见她转身的一霎,掉了两滴泪。

回到家,他哄她,跟她道歉,她却很高兴地跟他说她怀孕了。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害怕,两个大人都养不活,又来一个孩子吗?是砍掉吃饭的钱,还是省去读书的钱?

结果,一样都没省,她省下了一个孕妇应有的口粮。

他变得越来越害怕回家,怕看到她太过操劳、太过辛苦的样子,他难受!可一边难受,又一边厌恶那样的环境。他喜欢呆在书院,崭新、光洁、明亮、高档。可自己的家呢?除了收拾得干净整齐之外,就只能用破败与阴暗来形容。甚至大夏天的,他能在房屋外的墙壁上看见鼻涕一般往上爬行的虫子!

这样的环境,让他深深地害怕、深深地厌恶!

他告诉他,因为学业紧张,他必须要住在书院。

书院提供住宿,但要交一笔不菲的住宿费。

家中实在没钱了。

但他知道妹妹刚刚给一个有钱人家做姨娘了,他拉不下脸回去找爹娘要钱,她就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走了十里路,拿来几锭银子。

看着她嘴唇被太阳晒得枯燥起皮,他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受不了贫寒的折磨,也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他想逃。他觉得只要自己看不见她的窘境,就能幻想她过得富足安宁。

在她生下两个儿子,连月子都没做完的时候,他接到入京赶考的通知,他几乎没有犹豫地便上了路。

她把攒下来的银子全部装进了他包袱,夜里,他偷偷匀出一半给她,第二天上了船又发现银子全都回来了。

那时,他告诉自己,等赚了大钱,就把她接到京里享受荣华富贵。可是京城的形式太难了,他的盘缠连住店都不够……

“老爷!你没事吧!”芸丫摇晃着卢高的身子,打算了卢高的思绪。

后背遭受一掌猛击,卢高喷出了一口湖水:“咳咳咳咳……没……没事……刚谁救了我?”

吴氏抽回敲打过卢高的手,绕到他跟前,灿灿笑道:“老爷……”

笑容,在看清他那张苍白的脸色僵了僵。吴氏拼命揉了揉眼睛,又看向他,确定自己没看错时,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个男的是谁?怎么跟她已经死去的丈夫长得一模一样?

卢高这时也发现了吴氏,一看她表情,又听她呢喃自语,吓得心口一缩,背过了身子,以宽袖掩面。

吴氏就去扯他,他反抗吴氏扯他。

“让我看看你的脸,让我看看!”

卢高不给她看,但在水里溺了一段时间,体力尚未恢复,吴氏用力一拽就将他的胳膊拉了下来,他又忙举起另一只胳膊。

吴氏瞧他这副遮遮掩掩的做派,心中越发好奇,也越发糊涂。索性,一手抓一条胳膊,用力朝外一掰,他的脑袋便不偏不倚地呈现在她眼前了。

但这颗脑袋真怪呀,没了遮蔽物居然还偏过去!

“你躲什么躲?我是一个孤老婆子,你怕了我不成?你……你……你认不认识卢高?”吴氏焦急地问。

芸丫瞧着一个厨娘敢对卢大人拉拉扯扯,不悦地皱了皱眉,一把扳过吴氏,娇喝道:“吴妈妈!你干什么呀?老爷的名讳是你能随便叫的吗?”

老爷的名讳?卢高?吴氏的脑子轰的炸开一声巨响,长得一模一样倒也罢了,怎生连名讳都相同?

“卢……卢高?!”吴氏试探着唤了一句。

卢高的身子猛地一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就推开了吴氏。随即在吴氏有所反应之前,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半路,他碰到陈娇,将陈娇一屁股撞到了地上,讲了句“对不住”,连自己撞到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就逃一般地冲回院子。

陈娇痛得想骂人,但对方是自己丈夫,也只能气气而已了:“喂!你走那么快干嘛?被鬼追了吗?等等我呀!”

话落,果然有一道暗影,霍然晃过她身旁,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陈娇当真以为见了鬼,“啊——”吓得再次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这下,真摔得不轻了。

吴氏追上了卢高,一把揪住他后背,颤声道:“为什么要跑?你认得我对不对?”

卢高不敢发出声音。

“你再转过脸来,给我看看!”

卢高只用袖子挡住脸,死活不给她看。这也是慌乱到了极点才做出的不智之举。吴氏不是傻子,长得一样,名字一样,见了她就跑,还不敢让她看清他的脸,这些举动已经足够给她想要的答案了。

吴氏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砸在冰凉的地面上,滚入尘土,无声无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啊?你没死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呀?为什么不回来找志儿富儿?卢高你说话呀!我问你你听见没有?你快说话呀!卢高!”

吴氏声嘶力竭地吼着,像一头发疯的母兽。卢高始终低着头、举着袖,不敢看也不敢吱声。

芸丫追过来,瞧见这架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陈娇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揉了揉疼痛的屁股,三步并作两步行至二人身旁,一手扯开了吴氏,娇喝道:“你这疯婆子,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拿开你的脏手!别弄坏了我相公的官服!”

相公?吴氏又是一惊,看向陈娇道:“你叫他什么?”

“你聋了还是瞎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他是我陈娇的相公,堂堂四品副参领,卢高卢大人!”

也许一个副参领在北齐而言,不算什么,可随便找个人上京打听打听,她陈娇的父亲是谁?便是提督大人,也得给她父亲三分颜面!一个疯老婆子,竟敢拉着她丈夫不放,简直活腻了!

吴氏揪住了陈娇的袖子:“他……他是你相公?他怎么可能是你相公呢?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有妻有子了?”

“他不是我相公难道是你相公?神经病!”陈娇才懒得理她,翻了个白眼,上前挽住卢高的胳膊,“相公,我们走!”

要不是看在年华珠的份儿上,她今天就得把她打出去!敢对她相公拉拉扯扯,不要脸!

吴氏又抓住了陈娇的袖子,这个妇人,她认得啊,是京城来的,跟颜府大奶奶的关系挺好,她怎么会是卢高的妻子?她吴秀梅才是啊!

陈娇厌恶地看了吴妈妈一眼,抬手朝她掌掴了下去:“别给脸不要脸!年小姐面子再大,也保不住你这仗势欺人的奴才!”

吴氏被打得两眼一阵发黑,甩了甩头,再朝他们看去时,他们已经走远了。吴氏激动得跳脚:“你别走!你们都不许走!都给我把话说清楚!”

这一刻,她也顾不得冲撞不冲撞的了,她只想弄明白,为什么死了十几年的丈夫,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还跟别的女人成了亲、生了孩子?

陈娇又想打她,被卢高捉住了胳膊,卢高半侧过脸,含了一分颤音地沉声道:“天底下同名同姓之人很多,你认错了。我不是建阳人,我是福州人。”

“哈哈……哈哈……”吴氏哭着哭着,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我又没跟你说我丈夫是建阳的。”

卢高的心打了突!

陈娇的心底涌上一层不详的预感,挽着卢高的胳膊娇声问:“丈夫?她说什么你听明白了吗?”

卢高眼神一闪,摇头:“没呢,大概是刚刚落水,不知怎么冲到脑子了。算了,别管她,我们走吧!”

陈娇狠狠地瞪了瞪吴氏:“再发疯,仔细你的皮!”

吴氏望着二人依偎着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仿佛也经历过。

可不是经历过么?

那时家里穷,没钱供他读书,她就白天种地、捕鱼、编框子,早晚到集市卖葱油饼。他和一名同窗秀才经过,她唤了一声“相公”,他却板着脸说她认错了。没想到时隔十几年,再次从他口里听到这样的字眼。但这回,她不会再想之前那样附和他、迁就他了!

心思转过,吴氏咬牙,追了上去!

……

流音阁内,华珠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廖子承。

与平日的白衣轻纱不同,他穿着紫色的官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气质好像悄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杀伐决断的冰冷与沉稳。

华珠的瞳仁动了动,不敢再多看,因为小心脏已经怦怦怦怦地狂跳了起来。

“等很久了?”廖子承淡淡问完,很自然地开始解衣领的扣子。一边解,一边拉开柜门,找出一件白色锦衣。

华珠一愣,他该不会……要当着她的面换衣服吧?

非礼勿视!

华珠背过身子,揪住衣襟,深呼吸道:“也不是很久,大概一、两个时辰的样子。你吃饭了没?”

“吃过了。”

华珠听到了脱衣服的声音,忙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条某个地方的尺寸完全超乎她想象的亵裤,一时只觉呼吸都凝住:“我……我先出去一下。”

“好了。”廖子承从容淡定地走到她旁边,看着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脸,问:“想什么不纯洁的东西了?脸都红成了猴子屁股。”

华珠双手捂住脸颊,轻咳一声道:“你屋子里太热了。”怕他再追问,赶忙岔开话题,“我来找你是想介绍吴妈妈到你的小厨房做事,她不想在颜府呆了,我想你这里刚好缺一位厨娘。”

廖子承看了她一眼,在冒椅上坐下:“哦,不是专程来见我的?”

疑问的调调,肯定的语气。

华珠定了定神,慢悠悠地面向他,扬起高傲的小头颅,说道:“说了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吴妈妈问我她儿子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我都快不记得有提督大人这号人物了呢!”

廖子承眉梢一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你检查我屋子做什么?”

华珠的心咯噔一下:“谁检查你屋子了?”

“没发现女人留宿过的痕迹,心里是不是很舒坦?”廖子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奇怪,一般只有被男人背叛过的女人才这么疑神疑鬼,年华珠,你的疑心病打哪儿来的?还是谁……跟你灌输了什么?”

华珠的脸色微微一变:“胡说八道些什么?”

廖子承斜睨着她,淡淡一笑:“年华珠,我就算每天晚上换不同的女人,你也是检查不出来的。”

华珠的睫羽一颤,气得脸都绿了:“你……你要不要这么无耻?谁检查你屋子了?谁担心你跟女人睡觉了?你……你爱跟谁跟谁!我……我只是想找回我的肚兜!”

廖子承狐疑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也拿了我的亵裤?

华珠果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眨了眨眼,又道:“吴妈妈的事儿有音讯没?”

廖子承的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几下,这代表,他在思考:“卢高说她的两个儿子没有档案,或许是雇佣军。”

雇佣军啊,华珠轻轻一叹,可怜的吴妈妈。

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沙漏,也看了一眼自始至终神色淡然的廖子承,华珠的眸光微微一暗:“我回去了。”

廖子承站起身,与她并肩而行。

华珠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二人走到门口,就看见芸丫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哎哟不得了,杀人了!杀人了!提督大人,年小姐,你们赶快过去看看吧!”

廖子承与华珠以最快的速度去往了卢高的院子,那里,正爆发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

吴氏手持一根不知从哪儿捞来的木棍,对准卢高猛一阵捶打。

卢高上串下跳地躲啊,狼狈得像只过街老鼠。

陈娇气不过,捋起袖子,大踏步,揪住吴氏的头发往后拖:“你这个疯婆子!我相公怎么招你惹你了?你非得这般撒泼?还不快给我滚?”

吴氏被扯得生疼,转过身也一把揪住了陈娇的头发。

陈娇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娇娇女,扛打击能力与吴氏的完全不成正比,吴氏只揪了揪,尚未使力呢,她便疼得松开了手。

她一松,吴氏自然也松了。

陈娇吓得跑到了卢高身边,哭哭啼啼道:“相公啊,她欺负我,你快点儿给我报仇!”

卢高一个头两个大,报仇?哎妈呀,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陈娇见丈夫不出气儿,心中不爽,又对院子里的婆子们呵斥道:“你们的眼睛瞎了吗?快把她给我打出去!”

婆子们论起棍子上前,卢高又快步拦住了她们:“别打!都给我回自己屋里!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相公啊!”陈娇急了,那疯婆子分明要打他,她怎么还帮着他?

卢高依然不敢与吴氏坦然相对,侧身对着吴氏,又扭头看向说道:“你先进去,我想她可能是误会了,我跟她解答一下。”

陈娇白了吴氏一眼,冷声道:“不要!她待会儿又拿棍子打你怎么办?芸丫!快把提督大人和年小姐找来!告诉她们,吴妈妈要杀人了!”

“芸丫,给我回来!”卢高厉声呵向芸丫。

陈娇不依了,她打小是个骄纵性子,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哪怕跟卢高过日子,卢高也是把她百般疼爱,生怕她受委屈。只要她开口的事儿,卢高没有不答应的,更遑论与她红脸了。现在,卢高却为了一个差点儿把他打死的女人吼她丫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芸丫,你到底听谁的?”

我是你买进来的,自然听你的了。芸丫这么想着,硬着头皮往门外跑去。

卢高急红了眼,要是真闹到提督大人跟前儿还得了?

他奔走几步,拦住芸丫。

陈娇推他,叫芸丫走。

夫妻俩,一个拦一个放,拉拉扯扯僵持不下间,卢高实在急得不轻,一瞬间热血冲上头顶,失去了理智,等反应过来时陈娇已经被他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陈娇懵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不是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被呵护大的?如何遭得住这般侮辱?加上当年她低嫁给卢高,正是因为他母亲看中了卢高憨厚老实的性子,说卢高没有家族势力,今后必定靠着我们陈家,对你也会多几分尊重。你这娇生惯养的性子,是断断侍奉不了公婆,也迁就不了妯娌,更忍受不得丈夫有妾室的,也就卢高最合适了。

合适个屁?

他现在都敢打她了!

为了一个疯老婆子,他居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太可恨了!

陈娇义愤填膺,随手抓过一块儿石头便朝卢高扔了过去!

她本意只想砸砸他的身子,叫他也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谁料,卢高一眼瞟到那颗疯狂的石头,本能地抱住脑袋,往下一蹲,好巧不巧地将脑门儿送了上来。

只听得一声惨叫,卢高的额头被砸出了一个血窟窿。

陈娇傻眼了。

吴氏也傻眼了,好吧,她痛恨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要剐也是她来剐,轮不到别的女人动手!

吴氏愤愤地看了陈娇一眼,什么贵妇?什么千金?什么宅子里的规矩?吴氏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她只想教训这个敢碍眼的女人!也许,这也验证了那句“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吴氏选择了第二种,操起木棍,狠狠地打向陈娇!

“哎哟!哎哟!”陈娇挨了一下,又往卢高身后躲。虽然很气愤这个男人的做法,可关键时刻他是她的避风港啊,还是得依靠他。

如此一来,吴氏的棍子又落在了卢高的身上。

当廖子承三人赶来现场时,就见这三人以诡异的姿势扭打成团,陈娇踹一脚,吴氏打一棍,卢高像块肉饼似的夹在中间,拳打脚踢全叫他一人给挨了。

“老爷!夫人!别打了!提督大人来了!”芸丫不敢靠近他们,只在门口大声提醒。

三人闻言,动作齐齐一僵,随即望向了来人。

廖子承威严地站在门口,宛若一名掌握生死的判官,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叫人不敢造次的威压。

卢高忙起身,分开了二人,又顾不得头破血流的模样拱手行了一礼:“大人。”

廖子承冷冷地看着他:“跟两名妇人打成一团,真给朝廷命官长脸。”

卢高的头皮一麻,将身子福得更低了。

华珠走上前,从吴氏手中夺下木棍。

起初吴氏不给,华珠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软语道:“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谁有委屈谁犯了错,提督大人会给出一个裁夺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也就华珠待她亲厚一些,华珠一来,她心底的委屈就翻倍了,把木棍一扔,捂住脸哭了起来:“这个没良心的……这个没良心的哇……”

陈娇生怕华珠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吴妈妈,就正色道:“年小姐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分明是她自己不知发了什么疯,追着我们一顿猛打,她呀,根本是想杀了我们!”

“对!我是想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对没良心的奸夫淫妇!”吴氏咆哮出声。

“谁是奸夫淫妇了?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陈娇一惊,瞪大了眸子指着她道:“听到了吧?这是她亲口承认的!她要杀我们呀!”

廖子承犀利的眸光扫过吴氏、陈娇、与卢高,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吓得陈娇赶紧噤了声,廖子承又问:“卢大人,你与吴氏是什么关系?”

卢高的心口一颤,低低地说道:“卑职……卑职跟她没有关系。”

陈娇得意地哼了哼。

吴氏瞪大发红的眼,怒叱道:“卢高,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怎么敢睁着眼说瞎话?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吴秀梅!”

此话一出,华珠与陈娇同时怔住了,吴妈妈,一个半老徐娘,是……堂堂朝廷命官的妻子?如果她是卢高的妻子,那么陈娇呢?

廖子承依旧神色不变,似乎从踏入门槛的那一刻起,便窥破了个中端倪。

陈娇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疯婆子!回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又老又丑的,怎么会是我相公的妻子?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华珠惊到了,一时也不知该相信谁的说辞。在话本上看了许多抛弃糟糠之妻的故事,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华珠走到廖子承身边,悄悄地拉了拉他袖子,小声道:“瞧年龄来看,吴妈妈比陈娇年长,如果吴妈妈真的是卢大人的妻子,那她应该是发妻。卢大人算不算停妻再娶啊?”

停妻再娶是重罪,一旦成立,官位仕途便毁于一旦了。

廖子承凝了凝眸:“要立案、调查、审判之后才能确定到底谁是谁非。”

卢高乃朝廷命官,又是军营副参领,绝非寻常官宦子弟能够比拟。这事儿要较起真儿来,估计得闹上衙门。除非,吴氏自己妥协,接受卢高的任何安排。

廖子承看向卢高:“我再问一遍,你与吴氏秀梅到底是什么关系?”

卢高把惊慌塞回心底,咬牙道:“卑职与她没有关系!卑职不知她为何认错!”

“卢高!卢高——你……你……”吴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十四岁就嫁给你,至今……足足二十五年有余,你却说,跟我没关系!你好狠的心啦……”

华珠蹙了蹙眉:“吴妈妈,我记得你说过,你丈夫是被京城的恶霸打死了,可有此事?”

“他没死啊……他骗得我好苦……啊啊啊……”吴氏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坐在地上,手指掐入泥土,磨破了肌肤,流出嫣红的血迹。

华珠眨了眨眼,又问:“那卢有志和卢永富……”

吴氏泣不成声:“是我们的儿子呀!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双生子……”

华珠暗暗一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面向卢高问道:“卢大人,你说没有卢有志与卢永富的参军资料,是不是在撒谎?”

参军资料上写了籍贯、父母姓名与家庭地址,如果卢高怕被人发现继而怀疑上他的话,极有可能会谎称他们并非编制内军士。

吴氏吸了吸鼻子,火了,谁阻挠她把儿子的名字刻上烈士丰碑,谁就是她死敌!

“卢高你个杀千刀的!你害死了我们儿子,还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心,你要天打雷劈的呀!难怪我既没有抚恤金,也不见儿子登上烈士丰碑,都是你捣的鬼呀!你个杀千刀的……”

“我……我……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卢高握紧拳头,颤声驳斥。

廖子承神色一肃,问道:“吴氏秀梅,你与卢高各执一词,旁人无法裁夺,你可要报官?”

吴氏的哭声戛然而止,怔忡了片刻后,神色坚定道:“报!一定要报!我要状告这个狗官抛弃妻子!”

廖子承又道:“民告官,未审先打三十大板,很多人便是这样被活活打死了,你确定要告吗?”

“告!”吴氏想也没想便忿忿地说道,“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缠着他!让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廖子承淡淡说道:“那你早点找一位讼师,帮你写状纸,也帮你在堂上进行辩护。但我要提醒你,卢高是陈阁老的女婿,陈阁老乃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大儿子又是长乐公主的驸马,这么多重关系加起来,你一介民妇想要胜诉,几乎不可能。”

“不可能我也要试一试!我要么是赢了他,看他得到应有的报应!要么是死在了状告他的路上,起码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有脸面对我那枉死的儿子……”

陈娇气得不轻,轻蔑地白了吴氏一眼,说道:“我倒要看看,哪个衙门敢接皇亲国戚的官司?”

“本官接下了。”

陈娇一噎,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廖子承:“大人,你……”

廖子承没看她,只对华珠说道:“把吴妈妈扶起来,她依然是流音阁的厨娘,没我的吩咐,不得随意踏出院子。”

这是变相地保证吴妈妈的人身安全。华珠感激地看了廖子承一眼,将吴氏扶回了流音阁。

出了流音阁,华珠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不管卢高是不是真的停妻再娶,你只要接了官司,就等于跟陈家撕破了脸。”得罪陈家或许并不可怕,可陈家背后的长乐公主呢?她是明德太后的小女儿,比燕王还受宠。

果然,话音刚落,陈娇便追了上来。她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神色也比之前冷静了许多,她看向廖子承,语重心长道:“提督大人,我知道你深受太后娘娘器重,但真抡起亲疏关系来,你比不得公主。公主手中也有凤凰令,为了大人的仕途着想,我劝大人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这件事,我们希望能私下解决。”

看来,她已经知道真相了。华珠绕了绕腰间的流苏,不知廖子承会不会妥协。

“多谢卢夫人的提醒。”语气如常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廖子承牵着华珠的是走向了提督府大门。

陈娇或许没听懂,华珠却是懂了,他素来不畏强权,哪怕压在头顶的是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他也会想尽法子将它轰成渣。

这个男人啊……

华珠勾了勾唇角,忽而又记起年绛珠的话,目光一动,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你自重一些,给我留点体面。”也想说“我姐姐叫你别占我便宜,除非你上门提亲”,可念头闪过脑海,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任由他宽厚的大掌握着,从流音阁到二进门,再上马车。

一路,二人无话。

到了颜府,廖子承送她入内。

从外院到二进门,走大道只需不到半刻钟,廖子承脚步一转,踏上了一条种满木槿的小路。华珠看破没说破,就跟他在夜色下静静地走着。

走完这条,他又一转,绕得更远。

直到将外院的每一条小路都绕遍,时间也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一开始,他只是牵着她的手。

不知从什么时候、从哪条路开始,他揽住了她的肩。

一月底的风,很冷。

华珠贪念这样的温暖,明明心中有一百个声音告诉自己要拒绝,可一百个声音说完,自己的手还是在他手里。

“很冷?”他突然问。

那声,在暗夜里听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华珠的心又是砰然一跳,垂下睫羽:“一点点吧。”

在左是嶙峋山石,右是繁茂海棠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用重紫色氅衣将华珠罩在怀里,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这样好些了没?”

这柔软的语调,这淡雅的兰香,这温热的呼吸,这健硕的胸膛,仿佛一瞬间筑建了一座瑰丽的天堂。

华珠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起来,越急促,就越吸入独属于他的男子气息与兰香。

这样的味道,把人的脑袋都给迷晕了。

“会……会被人看到的。”

沙哑得连自己都几乎认不出来的声音。

华珠的脸更烫了。

廖子承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窘迫,从氅衣里摸到她僵在身侧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冰冷小手,让它们贴在了他胸膛,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样会更好。”

这种姿势,太亲密了。华珠有些受不住,何况他们这样不明不白地卿卿我我又算什么呢?这么久以来,他除了占她便宜还是占她便宜,连稍微动听一点的话都没讲一句。她可不想像翠屏一样,被个男人玩得晕头转向。

华珠推了推他:“你放开,我要回去了。”

“长大了。”

“嗯?”华珠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他。

廖子承垂下视线,直直射向她锁骨以下。

华珠也跟着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扣子松开了,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华珠大窘,猛地推开他,转过身将扣子扣好,并怒叱道:“流氓!”

语毕,转身要走,却被身后之人紧紧拉住,眼看那张妖孽祸国的脸在瞳仁里急速放大,华珠果断地撇过脸,“别亲我!我未婚夫会不高兴的!”

廖子承的脸在离她三寸之距的地方顿住:“未婚夫?哪个?燕世子,还是太子?”

华珠的眼神一闪,鼓足勇气哼道:“我干嘛要告诉你?总之你今后放尊重点,我可是要嫁人的!”

廖子承揽住她肩膀的手顺着她光滑的脊背下移,像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珍宝,华珠的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忽然,他大臂一收,搂紧了她纤细的腰肢。

巨大的力道勒得她生疼,华珠气呼呼地瞪着他:“我又不是你的私有物品!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名节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你们男人,随便怎么风流都没事,女人只要稍微跟谁牵扯不清,就有可能一辈子嫁不出去!你是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来玩弄我?我上辈子又没欠你!”

廖子承似是被她的话或她的模样惊到,定定地看了她半响:“年华珠是你傻还是我傻?”

华珠不明白,眨了眨眼道:“反正我姐姐说了,不许你再占我便宜,除非……除非你上门提亲。”

廖子承低头,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年华珠,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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