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的时候,刘景智和耿长青才抱着大大小小的药包跨进院子里。
“来顺、桃子,快去拿药包,马车上还有。”刘景智挪开下巴上顶着的一个中药包,一条腿弓起来,两只手重新抱了一下,吆喝道。
来顺从西厢房跑出来,桃花儿也从上房伸出头来。
“在大门外的马车上。”刘景智说。
“我叫桃花。你再改我的名字,我就断你的三合面馒头。”桃花儿和来顺从刘景智身边经过的时候,桃花努着嘴不情愿的向刘景智挥了挥拳头。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刘景仁从堂屋里踱出来,站在台阶上。
景智顾不上说话,跨上台阶,把药包放到东厢房的大炕上,回转身走到天井里,才接上话说:“治疫病的药已经脱销了,我和长青跑了半个北京城,就这,还有一种药买不到。”
一家人正在搬东西,段四从大门外面赶起来,避开耿长青抱着大包小包的身子,跨进天井,顾不得景智和景仁对话,插嘴道:“东家,事情不好了,我听说瘟疫是从我们大同浑源州开始的。”
“哪里?”
“桑擀河南边儿的浑源洲。”
“消息可靠?”
“可靠!”
刘景仁赶紧转身向堂屋走去,一会手里拿着一只竹筒,几步爬上搭在西厢房北墙的梯子上,从北墙上的鸽子笼里抓出一只鸽子,把竹筒绑在鸽子的左腿上,左手在鸽子的羽毛上轻轻捋了捋,右手一抬,哗啦啦鸽子飞到西南方的高天上去了。
“来,进屋说,到底是什么事情?”从梯子上下来,刘景仁招呼段四坐到堂屋里。
段四喝了一杯茶水,待刘景仁续完茶水坐下来,才把小河村老纪一家得了疫病的事情备细说了一遍。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那飞去大同的鸽子又呼啦啦的落在东厢房的房顶上,随后又在院子里盘旋了两周,钻到鸽子笼里。
来顺拿着竹筒走进来。
刘景仁拆开竹筒,展开纸条,看了看,“不大好!我们怀仁县有好几个村子都封了,三五天就有一个老人过世,桑擀河北岸的几个村子和浑源州有亲戚往来,更是严重,县里已经贴了公告,各个村庄、卫所、军堡现在都已经动员起来,封闭道路,隔离疫区人员,形势有点严重。另外防疫的药品已经买不到了。”
刘景仁站起来,在堂屋里走了几步,说:“疫病的的传播速度非常快,我们要赶紧早做准备。”
“你的焦炭厂没事儿吧?”
“焦炭厂里暂时还没有发生感染时疫的事儿。”
“那你先回去,顺便给刘连成也知会一声,让他放心,家里的事情有我。你们俩先采购一些防疫的药品,以备不时之需。”刘景仁吩咐道。
“好!”段四喝完茶水站起身来。
“我计划明天到通州一趟,准备一些防疫的药品,你回去以后和刘连成一起先把两个厂子封起来,禁止闲杂人等出入,尽可能切断传染源;伙食上禁绝生水生食,提高卫生标准。最迟后天我们就会出台防疫的相关准备措施。”刘景仁说。
“走,我们一起出去。”刘景仁站起来,抬腿向外走,“我还需要到都督府知会一声,让陈签事早做准备。”
豆各庄铁头山的顶部是一片平地,刘景仁派人在山的南坡沿着平地中央开了一道两丈多宽的土槽,使整个铁头山看起来像头上开了一道槽的蒙古蛮子,形状怪怪的。
周奎就坐在蒙古蛮子的头发边儿上,他仰头向西北眺望,沿着燕山高耸的山脊,蜿蜒的北长城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由西南向东北游动着高低起伏巍峨雄伟的身姿,一直走到最北端,又折向东南。
因为位置高,燕山北长城似乎就在眼皮底下游动着,伸伸手可以摸到似的。
往东则是幽深的河谷,在绵延千里的燕山的沟壑里,汤河和南河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水流,经过了千百年的冲刷,在这里形成了宽阔的河谷和巨大的山间谷地,越过谷地茂密的林木,周奎一眼能够望到东方白亮的潮河。
他感慨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却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去描述它。
“周头,青砖和水泥拉过来了,你来点验一下。”碱绊上一个瘦小的老头挥着手吆喝他。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浮土,往山的南边走。
抓着斜伸的树枝,跳下土槽,能望见脚下铁红色的矿石,军爷说是露天铁矿,还真是!挖开土层下面都是铁红色的矿石,这要开采到什么时候呀?
踩着矿石跳下一个五尺多高的深坎,下面是一片呈月牙形的十亩大小的礆坢,除了礆坢边上长得几颗高大的野枣树外,整个场地平平整整,不见一丝杂草,这里就是临时的堆场。
礆坢南边有一个斜斜的坡道,一直通到铁头山下河床上的石桥边,坡道处理的很平整,上面有方木装着四条木轨,木轨下边是平行的一根根枕木。
周奎并不知道军爷安装这木轨有什么用,他踩着木轨下面的枕木一步一步往山下走,感觉舒服多了。
木轨穿过小桥,一直通到河道南边的场地里。
场地很大,大概有三、四百亩方圆,东边是三排用蓝色油布搭起的帐篷,有些卫军的年轻婆姨坐在帐篷前的石头上洗着衣服、纳着鞋底,也拉着东家长西家西家短的闲话。
成化以来卫军的“营操”早已演变成了劳役,到哪里干活不是干活?这些卫军最盼望的就是离家近一点,就是因为离不开年轻的婆姨!
场地中间堆积着建造冶炼车间使用的青砖、石头、水泥、铁条等杂物。水泥和铁条是金贵东西,用油布紧紧的包裹着。
这个三四百亩的场地就是建造冶炼厂的地方。
干瘦的老付弯着腰和一群年轻人一起挪动那一捆沉重的铁条,这个四川人看着不咋地,力气倒是不小。
周奎赶紧跑过去,抬住东边的一头,一起往前挪。
安置好铁条,一个面生的小伙人走过来,“你是周奎吧?”
“我是水泥厂的李瑞峰。这次送来5吨水泥、2吨钢筋。你来点验一下。”那年轻人很是干脆。
“吨”这个字总让周奎不习惯,虽然在文化课上他也学习过“吨”的概念,可他总感到别扭,还要在心里默默的把“吨”换算成“斤”——1万斤水泥和四千斤铁条。
他拿出装在怀里的铜墨盒,从长衫的内兜里掏出一只毛笔,吹开浮土,给每一袋水泥和每一捆钢筋上画个圆圈,合计出总数刚好,他就又趴在水泥袋子上,仔细的登记好。
“数目对吧?”
“刚刚好!”
对完数目,他还没来得及让那个小伙人擦把汗、喝口水,那李瑞峰就撩开大步向涧口走去。
周奎赶紧跟上去,场地西边有一个斜坡,一群拉脚的脚夫正在休息,散乱的大板车横七竖八的挨挤着,有的脚夫正在喝水,有的在吃家里带来的干粮;更有那勤快的,精心的给牲口加些精料——牲口比人金贵,这是每一个脚夫都知道的。
看到李瑞峰过来,脚夫们就像受了惊的鸟雀,呼啦啦的忙碌起来,吆喝牲口的,套车的,收拾东西的,乱成一团。
李瑞峰并不等他们,他快步的沿着涧口的沙地往外走。
场地西边靠近岩壁的地方伸出一道像游龙一样的水泥桥梁,下面是四根婆姨腰肢一般粗细的水泥柱子,中间一道梁柱连接,上面架有四根横梁,横梁上铺有枕木,枕木上是四根方木连成的两条轨道,贴着东边的岩壁,蜿蜒的和河道一起向外伸去。
在刘景仁看来,这两条矿山上通行矿车的轨道实在有点简陋,可是周奎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吃惊的以为是见到了神迹,你没看到巨各庄、豆各庄的村民有事儿没事儿都围在桥梁边上指指点点,前面干活的工地外总有磕着瓜子儿的闲人蹲在那里看稀奇,甚至有几户豆各庄村民在工地边上摆起来豆汁儿糖葫芦摊子。
山猫儿常常埋怨这些村民干扰工作进度,可是也只能徒唤奈何。
在周奎听来,山猫连续不断的埋怨中分明露出的是一种自豪,秀珠要把自家的堂妹介绍给他,托自己说了几次,这家伙眼高还看不上呢。
幸亏人多,工程建造的进度快,工地离谷口已经不远。在工地南边的空地上也交卸了一部分钢筋水泥,这里留下的是使用两天的份量,周奎登记完毕,安排好守夜的民工,继续往谷口外巨各庄的工地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