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悠扬的梵唱完毕,两个披着金黄袈裟、寿眉星目的老和尚“当、当、当”敲了三声木鱼,低着头用唱歌一般的音调吟诵了一段听不出什么名目的经文。
坤宁宫正堂里的孝子们好像听到了号令一般,乱纷纷站起来,上香啦,三跪九叩啦,哀号着各种不同称谓“呜呜呜”的哭丧啦····也像演戏一般悠扬而起伏。
孝子哭临完毕,文武百官的哭临开始了。
按照品级的高低,一排排官员被戴着高高的帽子、身穿白绸直裰的礼宾官引领着依次走到灵前去上香、跪拜,哭丧。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临到后军都督府的时候,未时已过。
刘景仁随着武官的哭灵队伍踏进灵堂,排在进门靠西的地方。
等萧指挥使上香之后,三排队伍一起跪拜,前排的呼啦啦往后退,后排官员的头顶着前排官员的屁股,让刘景仁感到既滑稽又有趣。厅堂的地方不够,他被挤到门西的柱子后,和答礼的孝子们跪到了一起。
看不到灵堂,刘景仁也不明白下边的流程,他隔着麻布眼帘胡乱吆喝了几声,又跟着大家往外走。
刚转到坤宁宫东侧的偏门外,白色帘幕后面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襟。
“刘经历,刘经历,你跟我来一下”。刘景仁揭开幕布,发现石公公正躲在帘幕后面。
“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石公公一直把他拉到坤宁门后面,这里安安静静,除了阳光从树影中筛下的斑驳的影子随着轻风移动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刘经历。你赶紧想办法救救公主!”石公公说。
“公主怎么了?”刘景仁急忙问。
“公主忽冷忽热,脸色潮红,胸闷得上不来气。”石公公满面忧色。
“太医没有用药吗?”刘景仁很诧异。
“别指望太医用药了,太医院的那几个太医天天围在王皇后床前,结果怎么样?王皇后不是驾崩了吗?”石公公听到刘景仁的话,急脾气上来了。
“可我不是医生啊。”刘景仁为难的说。
“你就不要瞒我了。皇庄的李公公说了,焦炭厂和小河村那十几个得了疫病快死的人,都是你给治好的,你快救救公主吧!”石公公说。
“可是公主是女子,我、我······”
“什么男人女人,救人要紧!快去拿你的家伙什,小德子驾着马车就在东顺门外等着,”石公公推了刘景仁一把,“就是交泰殿东边的那个门。快去!”
刘景仁跳过坤宁门,从闹哄哄的官员队伍中穿过去,往东一拐,出了东顺门,看到坤宁宫外边的巷道里停着一辆挂着白色幡子的马车,他朝前急赶两步,正看到小德子扭头向他招手,他抬腿上了车,马车呼隆隆的向皇宫外面飞奔而去。
走在街上,虽然有防疫的巡查拦路,但小德子的那身衣服就是招牌,一路上马不停蹄,只用了顿饭功夫,刘景仁就坐着马车回到了慈庆宫,站在汉白玉台阶旁边。
他背着药箱,跳下马车,又两步跨上汉白玉台阶。
入画和侍棋正站在慈庆宫的东暖阁外等着。他疾走两步,挑起门帘,跨进东暖阁,绕过窗前巨大的红木书案,正看到拔步床前,入诗、入文、侍墨、侍萍还有一位体态丰腴的贵妇人挤作一团,满脸忧色,不知所措,惟有入理坐在旁边的书案上,脸色平静。
他飘了一眼床上,徽媞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平时整齐的头发显得有些散乱,放在被子外的双手时不时轻轻抽搐一下。
他把手轻轻放到徽媞的额头上,感觉很烫。
病人很危险!得赶紧救治!
“入画进来,其他人都出去。”他额上沁出一层冷汗,高声叫道。
一圈人都冷冷的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怪物。
“病人病情非常严重,需要赶紧治疗!这里能帮上我的只有入画,其他人立即出去!”他一边厉声吆喝,一边打开医药箱,拔开酒精罐的软木塞用酒精开始洗手,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道很快散满了房间。
屋里的人满面疑惑,又心存敬畏,犹犹豫豫的走了出去。
入画走进门来,看到刘景仁戴上一个蓝色布帽,用一个宽大的口罩把大半个脸包起来,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
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观望的几个人看到刘景仁这种架势,又纷纷把头缩了回去。
“关上门!外人不得打扰。”刘景仁吩咐道。
入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赶紧转过身关上门,然后又回到他身边。
刘景仁从医药箱中取出像鼻烟壶那样小的一个瓷瓶,又取出一个用铸铁制成的注射器,上面用朱砂画着刻度,针头也是铁铸的,略微有些粗,只不过针尖磨得倒很小。
他从“鼻烟壶”中抽出一点药水,射在一个拇指大的瓷盅内,又拿出一个用猪尿泡制作滴管,在一个圆形瓷瓶中抽点液体,加在瓷盅内,用手轻轻摇了摇。
然后用注射器抽了一点药水,从被子下边抽出徽媞的手碗,用针头扎进去,轻轻挑起一点皮肤,打上一点药水。
不一会儿,徽媞的手腕上出现一个黄豆大小的白色肿块儿。
他把针筒放下,擦了一下头上的虚汗,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徽媞不是流民,她的身份使他不愿意接手这样的病人,因为只要稍有差池,就可能给他带来性命之忧。
但是徽媞的病情又牵动着他的心,她酷似妻子的容貌,又常常使景仁甘愿为她冒生命的危险。
入画看到景仁毫无顾忌地揭开徽媞的被子,轻轻抽出她的胳膊,用棉球沾着那种刺鼻的药水在她的手臂上擦拭、打针。
她再一次感觉到景仁和徽媞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怪不得自己站在他俩边儿上,常常感到不自在,他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插手。
过了一会儿,徽媞手臂上的白色肿块儿消失了。
刘景仁站起身,走到床前,轻轻揭开徽媞身上盖着的棉被,掀起纨衣,又退下薄裤,露出一半儿雪白的屁股。
也许是感到冷吧,徽媞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拳起了左腿,整个屁股都露了出来,刘景仁把掉下来的裤子拉了拉,将多半个屁股盖起来。
他用注射器在“鼻炎壶”中抽出大半针管药液,用推进器射出一股药水,然后拿着蘸着酒精的棉花团,在徽媞的左半个屁股上擦了擦,将针管插在屁股上,迅速将药液推进去。
最后拔出针管,用药棉在屁股上揉了揉。
看着刘景仁毫不避讳的做着这一切,入画再次用小手捂住嘴巴,她原本要上前阻止,阻止他掀开公主的小衣,可是景仁太自然、太熟悉的动作让她怀疑,他不是医生,而是公主的什么亲人,自己反倒是一个外人了!
“给她穿上衣服,盖上被子。”打完针,刘景仁收拾起针管、药棉,满脸疲惫的说。
到了晚上,徽媞睁开了眼,烧退下来了。
“李选侍”看到徽媞未时抬回来的情景,以为女儿已经没救了,她伤心欲绝,连王皇后那样尊贵的人,太医院也没有救过来,她还能指望谁呢?听到石公公禀报说:小河村有一个医生救了十几个得了疫病的人,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决心让自己的女儿也试一试。虽然乡下人身份低贱,卑微好活,但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就没有一条活下去的路。
没想到,试对了。
这一定是女儿命不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