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徽媞是被饿醒的。
昨天因为发烧,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勉强吃了一点,又都吐在床前的痰盂里。今天快天亮的时候,她到便桶里排出许多黑绿的污秽,肚子里咕噜噜响了一阵,一股像百爪挠心一样的饥饿感就传了过来。
她望了望斜歪在脚踏上的入画,忽然感到脸上一阵羞红,昨天自己放浪的举止一定被她看见了,她笑着闭了闭眼,轻轻靠在圆形靠枕上,喘了一口气,又抬起头来,随手从枕头底下把那个温度计拿出来。
这个温度计是刘景仁从药箱底下特意给她留下来的,说是不放心她,特意给她准备的礼物。
她把这个奇怪的礼物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手感,明亮的黄铜在夜晚昏暗的床头灯下发出神秘而幽暗的光,黄铜管上有一串奇怪的数字,用刘景仁的话说这叫阿拉伯字母,从35一直到100。
她虽然贵为公主,每天跟着这个国家最有学问的人学习,可是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字母。阿拉伯在哪里呢?大概就是波斯吧?她在《新唐书》表的那一部分读过有关大食的记载,大食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用字母的呢?
她胡思乱想着,肚子也不像刚才那样饿了。
她又望了望帷幕后边的丫鬟入理,这个迷迷糊糊的小丫鬟这个时候没有站着,反而胡乱地滚在帷幕底下四仰八叉张着嘴睡着了。
她房里的这几个丫头胆子都太大了。
哎,谁让自己心软呢。听说爷爷房里的太监值夜的时候,鞋里都放着一颗苍耳,只要打瞌睡,摇晃一下身体,苍耳的尖刺就会把他刺醒。虽然没人要求他们放这么一颗苍耳,可是比起司礼监的板子来,苍耳的刺那是轻的太多了。
她撩开薄被,伸出脚,抓着床前的护栏,慢慢的踩在脚踏上。她记得桌子上还放着昨夜母亲送来的一笼春卷。
她下了脚踏,踩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刚刚走了两步,“沧浪”一声,放置在床前的冰盆儿被她踢的翻了个个儿。
“小主,你醒啦。”歪在脚踏上的入画站了起来。
“没事,你眯一会儿。我想取两个春卷。”徽媞说。
“我来,你身上不疼了?”入画问,“昨天你不是要死要活的,还说“身子像揉碎了一样。””
“你不说我倒不记得,今天真的不疼了。”
入画走过来扶着徽媞再回到床上,用薄被给她盖上,从桌上的食盒里取了两个春卷,喂着小主慢慢的吃了。
原想呼唤入理再倒一茶盏水来,可是发现他和小主说了这半天话,入理依然四仰八叉呼呼大睡。
她叹了口气,自己下去倒了一盏茶水,一边喂小主喝下,一边轻轻和小主说话,不知不觉间天就亮了。
这一天辰时刚过,景仁就来了。
他测了一下体温,36度8,看来病势控制住了,只是体温略微有点高。他看着跃跃欲试,一直想走到地上来的徽媞,说:“病还没有好,今天还要多休息。”
他就着床边,撩开徽媞的下衣,很快打了一针。然后放下绢袄,随口问道:“我记得你的疫病上次已经治好了,这一次你是从哪里感染的病菌呢?”
“我只是掉在南海的湖水里着了凉,哪里有什么··菌···菌呢?”徽媞挪着身体用右半边屁股坐下来,说。
“着凉不至于升这么高的温度,你想一想,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咳嗽?”刘景仁问。
“我想起来了,我在汇文阁上课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朱由崧经常咳嗽。”徽媞发现用右半边屁股坐下来依然疼,她转身趴在拔步床上。
“这就对了。这一段时间出门依然要带上口罩,疫情的第一波过去了,它的病毒经过升级,第二波会更凶猛。”刘景仁说。
刘景仁收拾好医药箱,拿出一陶瓶乙醇放在桌子上。
“这是酒精。出门的时候给口罩上撒一点,能够灭杀细菌。”刘景仁给徽媞的手心抹了一些,一股浓烈的酒味儿,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徽媞趴在床上,伸出双手,望着忙忙碌碌的景仁,心里充满了温暖,她愿意让景仁天天拉着她的手。她没话找话,“你说的细菌是什么?”
“这个····奥,对了,你前半年股份的分红算出来了,每股分红358文,你的股本是600股,应该分红214两零800文。”刘景仁说。
“你是说那600两银子?”徽媞说。
“怎么,忘记了?我不是跟你说那600两转成了股金嘛,这是今年前半年的分红。”刘景仁一边说一边从桌上放着的一个牛皮包儿里拿出四个50两的官银颗子,又数出14个一两重的银颗子放在桌子上,再从皮包的另一边数出8百文铜钱,眨眼间桌子上就摆满了一堆明晃晃的银块铜板。
徽媞虽然贵为公主,可是宫里每月分给她的用度只有25两银子,她的四个使唤丫头和四个小太监每人要二两银子,留给她的各种花销只有九两,她又不忍心克扣下人,因此每个月银钱上都是捉襟见肘的,现在猛的看见桌子上摆着这么多银钱,双眼马上冒出了小星星。
“这真是给我的?”她不相信的问。
“不是给你的,是你的股金挣来的。”刘景仁笑着说,“来吧,写张收据吧,我回去还要归账呢。”
“今年的行情好,焦炭供不应求,如此才有了一点盈余。但是投资是有风险的,你要记住奥!”刘景仁又向徽媞眨了眨眼。
徽媞从床上下来,扑到桌子上,先拿起那四个50两的官银颗子掂了掂,又拿起一颗小银颗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银颗子上立刻出现了两个清晰的牙印。
“这比放印子钱,来钱还快。”入画笑着说。
“说什么呢,这焦炭场是正儿八经的工场,这钱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徽媞说。
“你到焦炭厂去过一次没有,还经营呢?”入画揶揄道。
“谁说我没有?”徽媞可能到底觉得说话夯口吧,眉头一拧说:“我不是派了石少监,李监使去了吗?”
“是是是,你说去就去了。”入画一边笑着,一边把银钱收起来,入理也小心的走过来,张罗着给刘景仁续茶汤。
刘景仁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等徽媞把收据写好,装在皮包里,缓缓说道:“有空到焦炭场转一转,你毕竟是股东之一,后面我们建立铁路运输公司,还需要发行大量股本,这些你也应该想一想。”
“还有这么多事儿呀,看来你想把我拉上你的贼船,我这是得不偿失呀!”徽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