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媞转过头,借着昏暗的灯光,望了望桌子西边那个抽屉,又听了听窗帏下入文的呼噜声。
这个时候值夜的入文、入诗早已进入梦乡,东暖阁外的小宦者们恐怕也已经星散。徽媞揭开薄丝被,伸出右脚,扶着床边的栏杆,抬起腰身轻轻踩到脚踏上,前跨一步走到柔软的波斯地毯上,紧走两步,慢慢拉开抽屉,也许是抬起来的缘故,抽屉安安静静的拉开了。她拨开鱼食和花剪,轻轻拿起银质梳妆盒,再抬起抽屉,慢慢关上。
她右拳用力挥了一下——成功!
她两脚高高抬起,跳起来两步就跨上了脚踏,一侧身,滚到床上,放下蚊帐,就着略显昏暗的灯光打开了梳妆盒。
她望了一眼,心中略感失望。
里面放置的是她最喜欢吃的几种糕点——龙须糖、桂花糕和鲁瘸子麻圈,她放下银盒,捏起龙须糖放在掌心,剥开防潮油纸,轻轻舔了一下,一种甜腻的麦芽糖般的馨香一直透到心尖儿上。
她用指甲挑起白色的如发丝一般的龙须放在嘴里慢慢品尝,一种清甜在口腔里慢慢咽开。她一边吃着一边奇怪,刘景仁怎么能知道自己最喜欢吃这几种糖?这已经是他第四次送来这几样点心了,难道这家伙真的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她轻轻一笑,又拿起了麻圈儿放在嘴里。
她吃着吃着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是月中的休沐日,按例不用上早课,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随便用了一碗莲子银耳羹,吃了两个福州汤包,在母亲的责骂声中,绕过仲懿右门,向元辉殿走来,她要看看哥哥朱由校在忙些什么。
走进北门,绕过院北的那株高大的桂花树,徽媞就听到了刺啦刺啦推木头的声音。
推开穿堂门,看见那个年纪大的宦者李进忠拉着张驴脸站在那里,这个由父亲的老伴当王安介绍来的宦者李进忠最得哥哥信任,怎么能受什么委屈呢?那一定是哥哥现在心情不好,徽媞想。那么,要不要进去呢?
“哥哥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徽媞觉得还是问一下好。
那李进忠心情郁闷,猛抬头看见七公主站在眼前,“小主安!”他连忙收拾好心情笑着向公主施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吃饭的时候,太子考教功课,被康娘娘骂了一顿。”
“妈妈真是!饭也不让人吃安生!我去哄哄哥哥。”
元辉殿的中堂很大,除了四周摆了一圈搁着各种木头模型的望山柜以外,最显眼的就是中间那一张大木桌,木桌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头制品,有的已经安装好了,甚至刷上了生漆,但大多都是半成品。
哥哥朱由校站在桌子南头,正用推子用力推平一件像是用来敬神的供桌桌面一样的粗胚。他两眼恨恨的瞪着木坯,脸色苍白,两腮上有一团不健康的红云,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辫子也胡乱的缠在脖子上。
徽媞有些心疼,也有些伤心。为哥哥,也为强势的母亲。
徽媞等了一会儿,等到哥哥将整个粗坯推平了,把推子斜靠在工具车的斗子里,才轻轻走过去,把毛巾递给他。
朱由校接过毛巾,把脸和胳膊擦了擦,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屁股靠在刚刚推出的泡花堆里,望着花池中盛开的睡莲发呆。
徽媞望着发呆的哥哥,蹲下身子竟然捂着眼睛嘤嘤的哭开来。
原本还在生闷气的朱由校心中一愣,转过身子,被妹妹的神情吸引,自己的伤心早就忘到爪哇国去了。
他附下身来,望着哭泣的妹妹有些手足无措。
“妹妹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朱由校问。
“你!”嘤嘤的哭啼声里夹杂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朱由校蹲下来,凑到徽媞的身前问,“我怎么你了?”
“你就没把我当成妹妹!”徽媞说,“人家心里难受死了,来找你商量,你大眼朝天也不理人家。”
“这样呀,是我错了。好妹妹,是我错了。”朱由校随和的劝说道。
“这样才对。”徽媞抬起头来,满脸忧愁的说,“哥哥,我都快愁死了。”
“什么事儿让你发愁?”朱由校从工具箱上拉过一块棉布在青石板上擦了擦,然后坐下来双手抱着膝头说。
“妈妈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怎样才能退掉呀?”徽媞说。
“这是好事呀,你长大了,快要嫁人啦。”朱由校说。
“我叫你说好事儿···叫你说好事儿···”徽媞一边叫着,一边喘着气,在哥哥的肩膀上推打。
朱由校一边笑着阻挡,一边讨饶:“好妹妹,我说错了,这是坏事!这是坏事!”
两个人打闹了一阵,坐下来,徽媞叹了一口气说:“我该怎样才能退掉呀?”
“男的是谁?”朱由校问。
“被迫辞的阁老吴道南的儿子吴孟达!”徽媞狠狠的说。
“吴阁老又打算复出了。”朱由校悠悠的说。
“你怎么知道?”徽媞问。
“那还用想吗?”朱由校撇了撇嘴,“咱们的先生吴孟达今年22岁,家里已经有一个妻子。我听说吴阁老为了联姻,已经让吴孟达退了亲,这样做下的本钱不可谓不小,如果只是为了与皇家结亲,值得吗?”
“说的也是。”徽媞说。
“当然是啦。”朱由校洋洋得意道。
“你先不要高兴,你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徽媞皱着眉头说。
“解铃还需系铃人。”
“什么意思?”
“是谁将吴道南辞退的,你就找谁呀。”朱由校说。
“你是说,找皇爷爷?”
朱由校并不回答,站起来踱开了方步,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徽媞恍然大悟,“对,找皇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