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誉向后挪了一步,道:“姑姑,姑丈没白死,他自决乃是维护门规的尊严,全弟子之道,我们追究的,应该是姑丈获罪的原因……”
“你可以走,我没要你留下。”
“姑姑……”
“你走!”
“……”司南誉张口无言。
就在此刻,外围突然响起了喝叱之声:“什么人?站住!”这一声呼呀,转移了全场的目光,只见数名道士,仗剑拦住了一个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老丐。丐帮弟子一向不干预江湖恩怨,这老丐何以会闯上武当山?所有在场的,全惊异莫明。下院掌院元虚职司所在,立即弹身奔了过去,那老丐迎着元虚低语了数声,元虚显然极度震惊,挥退了拦阻的弟子,匆匆奔回掌门人身前,低声禀告了一番,武当掌门神色大变。那突如其来的老丐拖着沉重的脚步,直入剑阵中央,先扫了地上楚云的尸身一眼,摇摇头,然后面对掌门,在尸身旁坐了下去。司采薇与“小金凤”也被这怪事惊怔了。司南誉侧转身,惊疑地道;“阁下这是做什么?”老丐瞄了司南誉一眼,没答话。武当掌门的脸色一变,突地扬手洪声道:“撤阵,全部离开!”群道错愕莫名,完全不知是一回什么事,但掌门业已下令,只好纷纷躬身退离现场,最后,只剩下武当掌门单独留在现场。“默尊者”与“土行仙”双双奔了过来,惊奇地望着这神秘的老丐。司采薇栗声道:“阁下是丐帮高人?”老丐相应不理,缓缓起身,将一包东西双手奉与武当掌门,然后又退回楚云的尸身旁,盘膝坐下,从衣底抽出一柄长剑,横在膝头上。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疑云罩满每一个人的心头。武当掌门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向前挪近了丈许,一反刚才的威严神情,激越地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活在世上!”
这老丐是谁?他为什么会有这异常的举动?他交给武当掌门的是什么东西?武当掌门对他何以用这种口吻说话?老丐手抚楚云的尸体,怆声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一念之差,害己害人,贻羞武林,玷辱师门,你……死得好。”司采薇栗声道:“阁下究竟是谁?”老丐没抬头,冷冷地反问道:“你又是谁?”司采薇激声道:“我是楚云的未亡人!”老丐猛抬头,目爆奇芒,凝视了司采薇半晌,叹口气,黯然道:“我们师徒同科,门户罪人。”司采薇愕然,司南誉也愕然,想不到这老丐会是“大风剑客”楚云的师父,这内中到底是什么蹊跷?武当掌门颤声道:“元通,你还有什么话说?”老丐闭了闭眼,道:“掌门师兄,弟子二十年苟活偷生,目的是追回失物,赎前愆于万一,幸赖祖师有灵,失物归门,奸邪授首,弟子身为武当门下,理应返门全本门圣律,区区苦衷,求师兄慈悲。”
这老丐竟然是武当高徒,而且是掌门人的师弟,的确出人意料之外,他犯了什么错?与他所收的俗家弟子楚云,又有什么干连?武当掌门回身面对宫门,躬身问讯,喃喃祝祷了一番,然后又回过头来,严厉地道:“元通,你准备何以自处?”老丐忽地变得很平静地道:“弟子有自处之道,现在先请这几位施主离开。”司采薇厉叫道:“前辈,先夫楚云犯何规何条,落得如此下场?”
“大逆不道。欺师辱门!”
“请明白见示?”
“这是武当家事,女施主不必置喙。”
“我要知道。”
“贫道无法相告!”
司南誉突地想到姑丈楚云自决前曾说过的一句话,曾提到裴震之名,而这老丐又说奸邪授首,莫非……心念之中,栗声道:“老前辈,晚辈只请问一句话,务请见示!”
“你是……江湖盛传的白儒?”
“是的!”
“你要问什么?”
“老前辈所说的奸邪是谁?”
“你师叔裴震!”
司南誉登时血脉贲张,大声道:“他人呢?”老丐咬咬牙,道:“你可以到粉青河畔,荆山西麓的文武庙替他收尸。”司南誉连退三个大步,星目暴睁,急吼道:“老前辈杀了他?”老丐道:“不错,贫道偷生了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个。”司南誉手脚发麻,脑内嗡嗡作响,身躯也簌簌抖个不住,裴震已死,清理门户的愿望是落空了。武当掌门沉声道:“请各位施主下山!”司采薇脱口道:“不!”
“女施主还有话说?”
“我要公道。”
“家法门规之下,公道二字从何说起?”
“我还没明白事情的始末。”
“土行仙”突地冲到司采薇身边,沉凝十分地道:“大妹子,老夫与令兄司谨生前是至交好友,请听老夫一言……”司采薇瞪着“土行仙”道:“请讲!”“土行仙”道:“大妹子是武林人,也曾为人徒,当知道尊重别人的门规,不能贻同道以话柄,人死不能复生,请大妹子节哀顺变,离开!”
“要我……认命?”
“这是没办法的事,只好如此。”
“但他死的……不明不白!”
“老夫已然明白了,稍时再相告。”说完,转向武当掌门,抱拳道:“掌门人,容区区进一言,死者是贵派俗家弟子,已经以死赎罪,保全了贵门律法的尊严,但他依习惯来说,并不是全真身分,所以请掌门俯允,遗体由他的未亡人带走安葬,比较妥当。”武当掌门略作思索之后,点点头,表示答应所求。司采薇正要开口,老丐突地怪叫一声:“祖师慈悲,不肖弟子元通请祖师接引!”身躯猛震,口血狂喷,自断心脉而亡。司南誉为之头皮发炸,这是门户中的大悲剧。司采薇猛一跺脚,抱起她丈夫的遗体,转身蹒跚行去,司南誉等一行,尾随离去。
这里是武当山侧后的——座峰头。日头已经歇山,泛出了软弱但刺目的赤芒。司采薇、司南誉、“小金凤”、“土行仙”及“默尊者”等,围在一堆新土之前,墓碑上刻着:“故大风剑客楚云之墓”,后署未亡人司采薇泣立。现场气氛一片凄凉。司南誉开口向“土行仙”道:“老前辈曾说,知道这段公案的始末?”这一问,所有迫切的目光全投向了“土行仙”。“土行仙”悠悠开口道:“这是一桩武林秘辛,如非今天的事,老夫也无法打破心中蕴积了近二十年的疑团,这段秘辛是‘长舌道人’生前透露的,他无事不知,只对这件疑案知道一半……”司南誉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样?”“土行仙”深深吐了口气,道:“长话短叙吧,当年有八个自命不凡的特级剑道高手,约了时地,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头衔,那老丐模样的‘元通道长’,是武当百年来最杰出的高手,代表该派争取这荣誉,想不到中途发生了变故,使武当派抬不起头……”司南誉忍不住又插口道:“什么变故?”“土行仙”目芒一闪,道:“据说,武当派有一本十分艰深的剑法秘笈,非上乘资质无法参修,百年来,‘元通道长’算是该派仅见的奇材,为了发扬剑道,也为了荣誉,武当是剑道宗祖,所以天下第—剑的荣衔,志在必得,于是,这本封存了很久的秘笈便交由他习参,而在剑会前,秘笈突告失窃……”司南誉似乎悟到了什么,“嗯”了一声。“土行仙”扫了司采薇一眼,接下去又道:“秘笈失窃,对武当来说,是—件相当严重的事,还不止此,‘元通道长’是众所瞩目的夺魁者,忽然临阵怯敌,中途退出比赛……”司采薇寒着脸道:“为什么?”“土行仙”叹口气,道:“为什么不知道,反正等于把天下第—剑的宝座,拱手让与裴震,事后,江湖中传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元通道长’不守清规,与一个叫楚香凝的女子,发生了暖昧,而后,他杀了她。”司南誉脱口惊呼道:“有这等事?”司采薇栗声道:“楚香凝?”“土行仙”点点头,道:“不错,楚香凝,大妹子……你应该认识她的。”司采薇粉腮连变,咬着牙道:“我听说过,但没见过,也不知道这桩丑闻,她是我的大姑……”司南誉激声道:“楚云的姐姐?”一直不曾开口的“默尊者”悠悠地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也有耳闻……”司南誉转过目光道:“老哥明白什么?”“默尊者”沉缓地道:“楚香凝有个不太雅的外号叫‘玉面狐’……”说着,觑了司采薇一眼,才又接下去道:“她曾与裴震双宿双飞!”司南誉圆睁星目道:“楚香凝是裴震的爱人?”“默尊者”点点头,道:“不错,你只要把先后的片断连在一起,事实就非常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