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蕊半跪在地毯上,双手合十,像在圆通寺上香那般,握着三根香,葡萄般晶莹的眼珠凝视前方,不言不语。
鸷垢就这么看着她,许久许久,心底涌起万般的情意……见她要吹蜡烛,多口问了句:“许完了?”
她点点头,言简意赅:“开灯吧。”
他依言起身,地毯的柔软摩挲脚背,吸掉所有的声音,不知为何,想起她那张脸色苍白如雪的脸蛋。才走了一半,昏黄的房间刹那被黑暗吞没。
她吹灭了蜡烛。
静默的一霎,她的声音轻不可闻:“这也算是在你眼前消失了,对吧?”
手指顿在半空中,又摸到冰冷的墙壁,寻找着到墙上的开关。
她笑了,不咸不淡:“你这几日......都在保护我对吗?是在怕什么?”
敏感的心思,果然察觉了。
不过她唯一想错了一点,他去给她买吃食的时候,目光始终追随着她,没有半刻离开。
咔哒!
灯亮了,两人却一动也不动的站着,好似两座雕像。
光落在他的脊背上,她托着腮,维持半跪,把所有灭掉的蜡烛从桌上拔掉,静默的空气偶尔传来细微的响声。
“是我的出现让你左右为难了对吗?”
他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唯独把生平的耐心都留给她。
收蜡烛,切蛋糕。
不紧不慢,一丝不苟。
白色的小托盘上放着一小块蛋糕,中间的水果色泽圆润,有芒果,有草莓,也有巧克力,坚果......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意思意思一下就好。”
她端过去,银色的叉子兜了一小块,递给他。
鸷垢低下头,神色复杂看着她:“想知道什么?”
她摇摇头,他不想说,她就不问,却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如果他现在去卫生间,或许能看到平面镜中水雾未散尽前的几个字:我放你走,我等你。
“就到这里吧。”她举着叉子,红肿的眼眶想挤出一点笑意,可没用,“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会照顾好自己。”
这五个月的相处,足够她回味一生。
鸷垢觉得眼眶酸涩,想努力看清她的样子,却被氤氲的水汽迷蒙了视线。
转过身,手臂撞倒蛋糕,水果块和坚果撒出,有几块巧克力还滚落在床底下。
“不是想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吗?”
叉子还在手中,只是上头的小半块蛋糕被她一点点吃着,慢慢的咀嚼吞咽,这才将决定告诉他,“我不想,也不愿意成为你的牵绊。”
他掩住胸口,觉得自己好似被推落悬崖下的湍急河流,一个急浪打来,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转头,在找门把。
她静默无声走到他的身后,准确无误握住他的手掌:“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你好歹应一声,别让我再唱独角戏了,可以吗?”
最后一个语气音,临近崩溃。
“别说了。”
他垂下脸,紧紧抱住她,感觉此刻的自己好似身处漫天黄沙之中,风沙击打,尘土飞扬,心头沉重无比。
头重脚轻踉跄着,髣髴下一秒就会昏厥。鼻尖飘过来一缕清香,带着髣髴万物丛生的味道,生机勃勃,好似初春来临时的沁人心脾。
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羌蕊,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竭尽所能保护你。”
割舍一份深挚的爱,就像用刀砍掉自己的臂膀一样,痛苦得肝肠寸断。
那就放手一搏吧,只要有她陪着,再恶劣的环境,都会成为心仪的天堂。
羌蕊鼻尖一阵泛酸,哽咽着应了一声‘好’,旋即紧紧抱住他。
时间突然变得好安静,静得只剩下两颗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有她的。
也有他的。
她低下头,把脸深深埋在他的怀中,任由两行清泪滑落。
终于,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缓缓落下,既然深爱一个人,为何不能与她一同承担?
灯光有些刺眼,罩在眼前这张愿意为她袒露所有温柔的轮廓上,她目光痴痴地看着他,眼前泛着虚幻的光影。
“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好。”
灯灭了。
黑暗中的恋人,心连着心,感受着对彼此那份浓深的情意,横亘在彼此间的矛盾散去,就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真好。
许久没有那么深情相拥,诉说内心的真情,他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她立马踮起脚尖,让他明白自己一直在,一直在……
有风从空调中轻盈流淌出来,在这个敞开心扉、再无芥蒂的夜晚,暖着彼此的心窝。
他对她的感情,从未掺杂任何一点水分。
尤其是那双眼睛。
如马夜行,万里之外也能疾奔如风。
可这样的他,更让她心疼。
像是蛰伏在深山老林中的野兽,看似韬光养晦,也会面临着风餐露宿,刀霜冰雪的日子。
或许一不小心,还会被猎人盯中,射杀捕食。
夜深了,是万籁俱寂的时间。他静静看着呼吸均匀的丫头,用那双如水墨般漆黑的眼睛,目光专注地瞧着。
你一定不知道,号称坐骑一脉之王的皮皮虾,主动把自己的命脉交到她手上,从今以后,唯有她,可与他并肩。
门外有光,由远及近。
他离开前,替她掖了掖被子。
门前一团光影缠绕,像迸射尖芒的北极星,不知是人是鬼。他却仿佛被弓弩击中心扉,胸口剧烈,踉跄一下步伐,跪下身,俯首帖耳,唤它:“主人。”
——
“想喝什么?”
“伏特加?”
后脑勺被他敲了一下,口中发笑:“咖啡店,点什么酒?”
两人和好后,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怎么看彼此都看不够:“卡布奇诺。”
托着腮看他,喉中仿佛被塞了一大块布丁,香甜软糯。
咖啡店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对面贴着一幅巨大的海报,上头的明星她有些认不清,不过其中一个好像是什么组合出道的吧。
香浓的咖啡从身后飘过来,还有他温软的低音:“看什么呢?”
“我们去看电影吧。”
他沿着她的角度看过去,眉头一皱,恐怖片?
被他质疑的眼神扫过来,羌蕊挺了挺脊背:“我小时候可喜欢看恐怖片了。”
他拿话呛她:“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
“......”
话虽这样说,却还是掏出手机,点开软件的APP给她买票。
“我来吧。”
医生的手可金贵了,哪能让他做这种俗事?
他拿着手机避开她,笑着说:“让我也好好学学怎么当男朋友,别太宠了。”
人多,她不好意思抱,就拽着他空闲的手,指甲在掌心敲了敲,红着脸:“就要宠你。”
一个大男人,被个小姑娘宠着,也着实新鲜。
大掌圈住她的肩膀,像个挥金如土的君王,手机推过去:“这个场次的怎么样?”
“好,座位就选择这两个。”
空白的两个小格子被她一点,瞬间变蓝。隐没的手机屏幕里,有她笑意盈盈的脸庞。
不忍惊动这一缕让他心思惦念的画面,可还是要说:“明天该回去了。”
眼睫轻颤,却又好似简单的眼皮翕合:“好。”
“等我忙完自己的事情,我会亲自去你家,登门拜访,就算是用跪用求,我也会让叔叔阿姨答应把你嫁给我。”
本想对他说:你先忙,我不着急。
可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时心动,主动替他整了整衣服领口,忍俊不禁一笑。
想到当初的暗恋。
那个如高岭之花般遥不可及的学长啊,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的男朋友。嗯……还有可能是未来的老公!
一想到这里,心头激起千层浪花。
分别在即,却无需执手相看泪眼,反倒是把一场临了的分别调侃成趣味盎然的论资:“你先把外头什么追求者解决了,我再考虑要不要答应你。”
鸷垢没笑,倒是身后两个打扮如商场精英般的女人途径过来,听到后掩唇失笑。
“……”
她羞得真想找地缝钻进去,埋怨他,“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坦然自若辩解:“看你演得挺开心的,不忍揭穿,不然就听不到这么好的台词了。”
她再次:“……”
咖啡都没来得及喝,满脸红霞拽着他,火急火燎离开。
有尖锐的枪声穿过两人的耳朵,门后的玻璃碎了。羌蕊回头,刚才笑意盈盈替他们开门的侍者,脸上有指甲般大小的凹痕。
那颗玻璃弹珠正中他的太阳穴,尖叫声,浓雾烟,此起彼伏,整个街道顿时乱哄哄。
鸷垢将她护到一旁的邮箱桶,还没来得及说话,后脑勺抵上一个黑魆魆的枪口。
羌蕊惊魂未定,堪堪回头,错愕的葡萄眼珠映落一张国色天香的容姿:“你……”
“玩得开心吗,杀人犯?”
视线跃过羌蕊,髣髴流沙画般勾勒出楚辞那张独一无二的清容。
只是她唇角微扬,笑讽参半,好似一把杀人如麻的刀,动手干脆利落:“当初就不该放了你,任由你逍遥法外。”
羌蕊挡在鸷垢身前,慌得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楚辞姐姐……这里头……一、一定有什么误会……他是医生,只会救人……不可能杀人……”
楚辞下巴扬了扬,眼色淡漠:“你问他。”
身后的男人什么话都没说,静默半晌,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手机塞给她:“你先去看电影,我晚一点过去找你。”
说完,又揉了下她的脸:“听话。”
雾蒙蒙的大街,仿佛被阴霾席卷,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迈出脚的刹那,浓雾却顺着她的方向阴阴柔柔拨出一条明晰的长道,直通电影院的门口。
外头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里头想必也被惊动了。
电影只是借口,不过是想避开她。有些事,太脏太浊,会伤到她的纯白花蕊。
刺啦---
刺破耳膜的刹车声!
羌蕊感觉身体好似浮动在轻飘飘的云朵上,四肢却裂出了好几条骨缝,疼得连气息都是虚的。
有人影从她的眼前晃过,是鸷垢。
可他做什么这么惊慌失措?
这样的脸色,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她好想抬手跟他说:不要蹙眉,不要难受,不要匆慌,不要......
有滚烫的液体从嘴里涌出来,像洪水一般,怎么都堵不住。
腥甜的,她侧脸要看,被伸过来的大掌遮住,轻柔安抚她:“伤到了腿,我在给你止血,没有麻醉,忍一忍好不好?”
她想说好,可眼皮不停想耷拉下来,全身疲惫,想睡过去。
“困了就闭上眼睛,我陪着你。”
鸷垢将她抱在怀中,掌中凝了一团浓郁的黑雾,将她笼罩,缩成一道光,缓缓贴入心脏。
狂风注入水暴,赤红的眼睛崩出眼眶,牙龇目裂,上头爬满数不尽的血丝。血雨冲散浓雾,贴耳短发蹿成猩红的长毛,身体迸出八爪,暴怒瞪着前方的悍马车。
每走一步,身体就像是被开了一枪,爆出一个又一个洞。
他刚才动用了多少术法,此刻被阵法反噬多少灵力。
纵然身体千疮百孔,步伐踉跄,也坚定不移迈到悍马车前。
车门开了又关,帝居偏锋锐利的五官对上鸷垢的赤眸,百米之外的地脉震荡,高楼大厦和乐园被瞬间倾覆。
一路蔓延,裂壑深如海,仿佛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我要你的命!”
鸷垢杀意强悍汹涌,随着滚滚掀来的海浪一并吞没周遭的一切。
帝居在海水席卷的刹那,纵身高跃,与鸷垢相对而立,悬在空中。
不知何时出现在鸷垢身后的楚辞,手持白色小短枪,面无表情,对着他的后脑勺接连放了好几次冷枪。
海浪咆哮,直通云霄。
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暗潮汹涌。
十分钟前
如烈火般艳红的悍马毫无预兆从浓雾中逼过来,在鸷垢反应过来前,羌蕊已被卷入车***力碾压,四肢抽搐,倒在血泊之中。
猩红的血从喉头喷涌,气息微弱。
用如此暴戾的方式对待一个普通人类......
帝居!楚辞!
我要你们偿命!
看不到的海波尽头,眸色赤红的鸷垢掀起整片海域。
他扭动全身,制造澎湃的漩涡,以摧枯拉朽的猛力上蹿,豁然分割成四半,如日寇般凛冽扫荡。
鸷垢渐渐浮出水面,赤眸红发,阴鸷狠毒。
跑了?
不不不,谁也逃不出他的追击。
你们,等着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