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躺久了会不舒服,双手轻柔他的按摩,心头一片关切:“刚醒,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从繁冗沉睡中堪堪初醒的男人,气息匀了匀,再次将目光凝聚在她的面孔上,鼻息轻阖,嗅着小姑娘的清香,半揶揄着:“有美人相伴,怎还愿与周公下棋?”
她红着脸砸他一拳。
胡说八道!
不过看在他夸赞自己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原谅他好了。
可无论他怎么胡闹,都极其爱惜着她。髣髴捧在手里的珍珠,日夜不离掌心。
“想嫁给我吗?”
他始终没破最后一条线,那是他留给她的尊严。
像极了前一世,他给予的承诺:“等我回来娶你,全身心的交付,再无俗事可以侵扰到我们。”
她咬着下唇看他,这不是废话吗?
他的眼瞳深邃幽沉,好似深夜里的大海,又亲了她一下,说:“上一世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我只想知道,这一世的我,没有滔天权势、没有强大法力,甚至不知能活多久……这样的我还值不值得你嫁?”
楚辞无奈又觉好笑,依偎在他的怀中:“你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容易心软,还用这些话来让我内疚……”
他倒是没有否认:“没办法,那个人是你的初恋,跟你经历过太多九死一生的难关,再拿我这个普通人跟他比……”
笑了笑,摇头:“他是尊奉六界的大人物,是仙界的战神,比不得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前世,还以这种悲世悯情的态度,让她心怜不已:“其实……以前有想过,倘若你只有他的皮相而没有让我心动的惊颤,我还会不会爱上你……”
“现在呢?”
辨不清情绪的话里,她看到他黯下来的眸子。
她心一疼,掏心掏肺往下解释:“可从我在游船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你没变,从始至终都没变。我爱的男人,不论以何种身份出现,他都不会让我失望。”
往深处剖析,察觉他眼底的光杂着笑意,起初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他愉悦,后来才发现,这厮……居然是在逗她玩儿呢!
又羞又赧踢他一脚,不解气,又踹。
整个人被他搂紧,有他做天然的暖炉,无需炭火也能暖心润体。
额头忽然被敲,楚辞猝不及防啊一声,引来外头的脚步声。
“站住!”他神色自若看着她,却是对外头欲闯进来的两只说,“我们夫妻之间的悄悄话,岂是他人能旁听的?”
她:“……”
这话岁岁不懂,尤光源怎会不懂?
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尤光源的声音都是沙哑哽咽的,看样子刚才是激动得哭了,接连应了好几个‘好的好的好的’。
“等一下。”
外面天寒地冻的,让他们待久了会受寒,楚辞动了恻隐之心,拽着某人皱巴巴的黑色毛衣,同他耳语,“让它们进来吧。”
他倒是挑了个眉,似在问她:你确定?
不然呢?
她捂着额头,火急火燎推开他,脸颊因他刚才的戏谑而热乎乎的,回头怒瞪他一眼,忙招起两瓢水,往脸上洗了洗,待热意缓缓淡下去,这才慢吞吞催他:“你也快点。”
见他瘦削的肩膀撑起来,又眼疾手快的把被子拢住他,又是心疼又是关怀:“可别着凉了。”
见他一动不动,侧躺,手撑额际,深沉的眸子痴痴盯着自己。
好不容易淡下去的耳根子又红了,别过头去不看他,不会片刻又忍不住关心他:“快把外套穿上。”
“没事。”他轻柔笑着,“让外头那两头座山雕慢慢等。”
“……”
想了想,出声笑:“还是以活物为标本的座山雕。”
她:“……”
你这么无情,迟早会没朋友的。
下雪了。
十二月的寒冬,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来,天更冷了。
热融融的蘑菇冬笋野猪汤出锅了,光是那味道,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帝居搅动几下铁勺,蘑菇沿着冬笋滑动的轨迹在勺里兜转着,上头飘浮的金灿灿的猪油,真是眼前一亮。
几个喝得心满意足,就连岁岁也撑得打嗝。
尤光源摊开肚皮躺在地上,感慨万千:“有女主人在的地方,绝不会饿肚子。”
楚辞靠在帝居肩上,火光映照她的笑容:“夸错人了吧,让你果腹的可是刚刚醒来的病人。”
怕他这样坐会不舒服,还特意拖来两个绵软的枕头,让他垫着,好有依靠的地方。
尤光源甩了甩爪子,嘿嘿一笑:“哪次主人下厨是为了别人?”
帝居懒得搭理它,从碗里挑出一根骨头抛过去,堵住它的嘴。后者准确无误接住,赢得岁岁似吼非吼的哑笑声。
“对了,”狗腿子尤光源叼着骨头跑回来,“既然你醒了,就证明那个老鼠精应该活不了了吧?”
空气又一片静默。
楚辞本来在喝汤,听它这么一问,牙齿咬在木碗上,感觉疼了才发现,舌头不知什么时候划到碗身锐利的地方,渗出血泡。
他低‘嗯’了声,似答非答。
尤光源倒是问得起劲:“你们是斗法还是拳脚?它似乎很了解主人的招式和决策,每一次出现都要将你往死里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们说,它会不会还专门做了研究?”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楚辞堪堪起身,被他抓住,用眼神征询她去哪里?
“你的汤凉了,我给你重新盛一碗。”
他摇摇头,让她坐下,手搭在她的腰上:“知你不问,也是心有余悸。不怕,能配得上六界第一美人的男人,可不是吃素的。”
又在耍贫。
“想听就坐好。”
尤光源正襟危坐,像个雷打不动的战士。岁岁觉得好玩,也学着他,可还没挺直腰杆,头就撞到了洞顶,疼得眼泪哗啦啦。
岁岁的低吼,尤光源强忍着笑的哄抚,也抵不过它眼泪汪汪的对视,朝它招手:“一个被阵法反噬的鼠精,就像被拔了獠牙的老虎,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能跟我搏击?”
这话真真自负,可她就是喜欢他哄自己的样子。既斗不了法,也无法拳脚相向,比试什么?
看出她的疑惑,却不解答:“你猜猜?”
她撂下碗,被烫到了,舌尖泛疼,腥甜的血往喉咙滚:“难不成还琴棋书画诗酒花?”
鼻尖被他轻点:“猜对了。”
“……”
骗人的吧。
“猜对什么?”尤光源摇着尾巴凑过来,身后是摩挲着头顶大包的岁岁,“悄悄话待会儿再说,反正你们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被自己养的狗调侃,谁会乐意?
楚辞干脆拎起某人的碗,动作极大,不算拎,更像抢,大锅下的火堆落在她半红的脸上,髣髴偷喝了大人酒的小女孩。
帝居往后倒了几分,目不转睛盯着俏丽的背影,笑:“它不仅对我了若指掌,还将自己的模样整得与我如出一辙。不细看,真看不出来变化。”
不是说琴棋书画诗酒花吗?怎么拐到这个话题上?
尤光源迫不及待:“然后呢?”
“它的口气倒是狂妄,不论何种比试,都让我来选。既然先礼后兵,我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岁岁听懂了,忙戳着尤光源的伤臂,呜呜的叫着。倒是尤光源,满脸不耐甩它:“想知道比试啥,自己问他呀,拽我做什么?”
帝居没理动手动脚的俩动物,只看着小姑娘说:“下棋。”
“国际围棋还是象棋?”
“太简单。”
目光继续捉她,笑,“我过去,还是你走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端着骨头汤回来。
他让她先喝,目光在看到轻轻滑动的喉头时,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吞咽:“是易经中的震爻。”
何为震爻?
相传是易经中以己骨为棋盘、以彼骨为棋子相搏的卦阵,每一条生命线都清晰无比呈显在对手面前。
一旦棋盘被破,尸骨无存。
楚辞在他怀里颤了颤,冷寒从心向外扩散,髣髴无数的冰川兜头灌下来,连骨头缝都是冷冰冰的。
“怕什么?我这是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他此刻轻松愉悦的笑,是用九死一生的命换来的。
见她怕成这样,帝居也不打算再说下去,挥挥手:“困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尤光源意犹未尽,舔了舔骨头上的肉,愤愤然想着,怎么才开了个头,就结尾了呢?
愤是一回事,可不敢触龙鳞,不然大祸降临,惨的是它。
哦,还有这个大猩猩。
煤灯还在燃着,他在闭目养神。
楚辞眷恋他的气息,棉被的温度比不上他怀里的温度:“为什么不说了?”
还能为什么?
为了你呗。
这话太腻歪,不合适说出口,只将她搂紧:“说什么,说它死的时候是何其的凄凉吗?还是说让我看着那家伙变成自己的模样,占据我的身体,与你暧昧调笑?”
又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这人,高兴时能把你整得泪流满面,有时候甚至满口荤话,不高兴时故意板着脸,粗声粗气像是要与所有人划清所有界限。
幸好第二条他从没用在自己身上。
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又一次伸手拥住她,不动声色的亲着脸颊。她又气又急,瞪他:还有完没完?她不问了还不行吗?后头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听觉灵敏的生灵,还要不要面子啦?
“再问一次,要不要嫁我?”
“......”
不想变成被围观的当事人,她干脆一声不吭。
“不回答就是默认?”
“......”
阴险、狡诈又流氓的狐狸!
“回去就结婚,让奶奶亲自主持,大操大办,风风光光把你迎进门。”
“......”
棉被盖在身上,沾染着他的气息。嗯,他回来了,真好啊。
真好!
岁岁睡了,打着响亮的呼噜,尤光源也累极,躺在岁岁的肚皮上,两人的呼吸节奏出乎意料的一致。
他松开她的手,转而十指紧扣,说:“晚安,我即将过门的未婚妻。”
晚安,她那个披着清逸儒雅模样的狡猾狐狸!
月光挂在枝头,她打了个呵欠,加上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照料,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帝居借着投进山洞的白月光,静默无声的看着她。良久良久,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看得出来,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没睡着过。心里压着得东西太多,怎么可能安心?
他的傻姑娘!
深叹了一口气,他拍哄着她,让她睡足一个饱觉。
眼底掠过她陷入沉思,以最快的时间过滤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消息,还有......那片海,以及海里的寒冰宫。
它的出现太过于蹊跷,一连夺走那么多人的性命。
煤灯幽黯,光线无法投射到远距离的地方。黑漆漆的洞顶,似暗潮汹涌的深渊,帝居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一点,或者又是虚点,脑中的计划逐渐成型。
躺了这么久,是该松松筋骨了。
翌日,他们下了崦嵫山,临走前岁岁依依不舍,抹着眼泪在地上哭嚎,谁都劝不动。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可单纯的岁岁虽然体积庞大,却格外惹人怜爱。楚辞有些不忍,对尤光源说:“它喜欢跟你玩,你去安慰一下。”
尤光源撇撇嘴,在帝居颇有震慑力的威吓下,慢吞吞挪过去,琢磨了半天,丢出一句:“你早上吃了什么?”
岁岁愣了下,眼泪还挂在鼻尖上,连着鼻涕一起。不知怎的忽然起身,四条腿蹭的一下,很快不见人影。
尤光源:“......”
离得远,听不清它在说什么,又见岁岁以离线的箭般的速度飞蹿离开,便以为它对岁岁说了什么重话,楚辞真的是气得脑壳疼。
帝居倒是单手插兜,一脸的意味深长。
不可说,不可说。
因为伤臂的关系,尤光源只好显出人形,如此才能跟上他们的步伐。
到了山脚,四周忽然传来一声咋咋呼呼的嚎叫声,转眼间,岁岁就落在他们眼前,惊起一阵尘土飞扬。
它的怀中,一堆的水果和飞禽走兽,非让他们手下不可。又转眼,竟一眼就认出变成人形的尤光源,在他脸上蹭了蹭,旋即又哭了。
鼻涕还搭在鼻尖上,蹭得尤光源满脸的鼻涕,力气比不过人家,还伤了条手臂,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真是......难以形容的困窘。
楚辞憋着笑,埋在帝居的怀里,怕多看一眼,会忍不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