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沿上,避闪间,雪白的猞猁被砍下半个头,晶莹的刺光透着一股闪烁的流白,萧瑟尖锐。
弹出的半个猞猁飞扑上其中一个傀儡的头部,撞击间,只听见‘咔嚓’一声,傀儡断了头,余下的躯壳如烟般瞬间消散。
帝居将这一幕收进眼底,捡起另外半个猞猁头,雪白的光影在空中甩动,砸中另一个飞扑而来的傀儡,头部重创,一如前者般烟消云散。
但解决这两个,氧气瓶中的氧气将近耗损一半。
刚才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咬紧牙根,驱赶涌出体内的揪扯。
深喘着气,才歇息片刻,如废墟般的雪墙身后轰隆隆传来几声险些刺破耳膜的震颤。
一抹强光,看不清里头究竟还藏着什么。
长臂扶正头上的氧气头盔,眸色幽深,迈出的步伐如同奔赴战场般无惧无畏,霸气侧漏。
迈入第二个进,举目皆是宽敞的亭台楼阁,芳草遍布,拱门下是小桥流水,池塘的锦鲤跃出水面,垂柳飘拂。
一片白,一片雪白。
浅淡得好似跌进了死气沉沉的雪山间,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希望。
梨园?
不论是栽种的品类和墙壁与石板路的间距,完全按照梨园的轮廓来建造。
他站在芭蕉树下,地上没有他的影子。
又是另一个虚幻的场景。
身旁走来一名侍女,浑身白得好像是从画中拎出来充数的,盘中的糕点也茶饮无一例外,白如霜。
她的脸上挂着笑,是那种被几根线条操控的如皮影戏般的木讷呆滞。
不出所料,亭上浮出‘垂柳亭’。
亭内立着三道人影。坐在石凳上的老人,一手抚弄着檀木佛珠,另外一只手翻动石桌上的佛经。
帝居一动不动,老人的面容轮廓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是蒋家的老太君,蒋苗裔。
正在替她斟茶的人形背对着他,单看衣着打扮,就猜出是伺候了她三十多年的秋兰。
“老太君,夏日炎热,多吃些西瓜消消暑。”
白得渗人的西瓜,上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西瓜瓤。
蒋苗裔摆摆手,似乎没什么胃口:“筳簿什么时候回来?”
“昨日给江蓠去了电话,估计就这两天就回来了。”
“让你安排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老太君放心吧,一事不差。”
蒋苗裔呼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般。走到阑干旁,看着浮出水面的锦鲤相互簇拥,时而跳跃。
手指往前方指了指:“看看他们,成群结队的多开心。做什么事都有人陪着,即使游得远了,都还有家可以回。”
这话说得倒是满目伤感。
秋兰把倒出来的鱼食递给她,识破了她的心事:“您其实不必这么做,筳簿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情绪内敛,却比任何人都重感情。”
“你不懂。”
蒋苗裔抓了一小把鱼食往水里扔,锦鲤们争先恐后游过来,几十张嘴巴又翕又合,连鱼食带水一并吞进肚子里,“就是因为他太重感情,我才非做不可。”
这话是什么意思?
帝居刚迈出半步,不远处传来一个急促的喘息声:“你别光顾着自己走,倒是帮我拎点啊---”
这么怨声载道的抱怨,出了江蓠还有谁?
走在他前头的男人,双手插兜,脸上的神色淡漠,对于他的抱怨置若罔闻。
几笔线条画出来的两道轮廓,从他眼前走过去。
无意中,‘帝居’侧头偏过来,静谧的廊道,除了绿油油的荷花池上的菡萏和微敞的荷花,就是从第二进传来的蝉鸣声。
万里无云,天色已近黄昏。
“看什么?”
拎了大包小包的江蓠气喘吁吁跟上来,“良心发现了?要帮我拎东西吗?”
说完就从小山堆中抽出好几个大袋子。
‘帝居’恍若未闻,大步离开。
徒余风中凌乱的江蓠:“......”
他们走后,帝居从被隐没的墙影中走出来,这一幕,不正是他从外地回到伯庸城的画面吗?
一个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念头轰然乍响,寒冰宫在盗取他的记忆!
肩后的氧气只剩下一半,得尽快破了这一进。
加快步伐跟上去,前厅内的一幕正如他所经历的,自己半跪在地,接受祖母爱之深责之切的训斥。
秋兰从中调解,祖孙二人放下面子,‘重归于好’。
接下来是......
江蓠人呢?
江蓠怎么突然不见了?
他突然从帘后走过来,手里准备了大半天的见面礼,换成了......鱼肠刀!
脸色阴沉,好似从堆积如山的尸骨白骸中爬出来,阴鸷可怖。
帝居脸色一凛,猛然扑上去,可在即将夺下江篱刀刃的刹那,他顿住了。
鱼肠刀刺入蒋苗裔的心脏,鲜血溅洒整个前厅,‘帝居’护住蒋苗裔,反脚将江篱踹飞在地,捡起地上的鱼肠刀,狠狠刺中他的腹部。
一刀,又一刀。
整张脸溅满了鲜血。
连带着五官的轮廓,都遍布血色的狰狞。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对于立在门边袖手旁观的帝居,耳边吹来一冷嘲热讽的笑声。
他神色平静看着这一幕,揭穿她的阴谋诡计:“你最终的目的不就是想让我牵连其中,永远无法走出你的陷阱吗?”
话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手,揪住的是一团空气,可掌下的空气却狰狞得啃咬他的手。
“你再怎么伪装,也改变不了你的真实身份!”
连皮带骨的血腥味从掌中飘出来,他加了几分力道,“冰雪女王,既然这么想替祝融报仇,为何不敢直接找仇人?还是说……你赢不了他?”
“笑话,不论他是谁,纵使赔上我这条命,也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帝居也不打算跟她废话,八分力道下去:“你的法力比当初攻击我们的时候弱太多,谁有如此大的本事,能让你舍掉上千年的功力?”
冰雪女王断断续续喘着气,冷笑:“想知道?求我啊!”
十分力道下去:“鸷垢是不是在你手上,带我去见他!”
这次她答应得极其爽快。
面前的古景渐渐褪去,取代而之的是三根如蜈蚣般蜿蜒盘旋的水柱,四周晶亮莹润,折射出刺目的白光。
水柱底部,有一个类似八卦图的阵台。鸷垢就躺在上头,一动也不动。
冰雪女王趁此挣脱束缚,飞蹿上其中一根水柱,如蛇般的身形缠在上头,五官面如蛇蝎。
“你带不走他!”
阵台霍然涌起一股眩光,燃起烈焰般的火光,将鸷垢阻隔在内头。
帝居忽觉脚下一派震荡,由远及近裂出无数条缝隙,光束像扭曲的蛇妖向上迸射,笼罩整个寒冰宫。
‘潜龙一号’被光束的余波震得上下晃荡,整个后舱的人跌得晕七八素。
帝居扣紧背上的氧气瓶,眼神幽沉冷郁。抬脚,像蓄势待发的猛虎,铆足全力扑进火光的光圈里头.......
冰雪女王露出诡谲得逞的厉笑:“这次,你必死无疑!”
惊醒!
楚辞攥紧手指,紫眸从恍惚到清明,晃动的影子里,是尤光源的叼着一个水瓢,舀走半瓢水。
俯下头,右手无名指上戒指的光泽淡了许多。
船上漏进来的水基本被大家清理掉了,男警官递过来一块压缩饼干。
她没接,只迫切的询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男警官抬手看了下:“下午十二点四十二分。”
距离他下海已有两个多小时。
不过中午,天色阴曀沉冷,空中又开始飘落雪霰子。
不行,她不能再等。
见水即晕的她紧紧扣住船身,却强行逼迫自己直面这个显而易见的弱点。
“你要做什么?”
男警官动作迅速阻止她,好言相劝,“你先别冲动,我刚刚与基地联系,帝先生在十几分钟前还将自己的情况进行反馈。”
可短暂消失的十几分钟,却是最大的变数。
楚辞没法向他解释真正的原因,只冷漠瞥他,直到让他浑身胆寒,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
尤光源猛然将他拍晕,叼在嘴上的浅黄长瓢还在隐隐晃动,又将装有剩余磷粉的军用包拽过来。
楚辞明白它的意思,忙不迭抓起一把磷粉往身上擦。
在她准备下水时,目睹这一切的船夫笑笑,沉浑的跫音再起,唱起了《送别》。
细听,倒还颇有意境。
楚辞顿了下,旋即向他投来一抹感激的眼神。
泛舟上,海水中,碧海蓝天空幽幽。海风拂波艄公音,水线天外天……
冰凉的水真刺骨呀。
寸寸似刀,砍着她的骨头。
入水将近三百米时,那形似墙壁的壮观场面,对于密集综合症的人来说,犹为可怖。
她身上涂抹着磷粉,不随海水的冲击而溶解。可它们似乎并不畏惧她的靠近,狰狞的面目露出诡异的笑容,髣髴正迫不及待让她进入设计的陷阱。
她默不作声停止游动,浮在水波中,被污染的海洋生物发了疯似的将她团团围住,看她的眼神,就像是饿了七天七夜的猎人,猛一瞧见猎物,露出势在必得的残冷。
“我不想伤你们。”
可这一战,在所难免。
她在估量着时间,一个让自己尚存一息见他的时间。思忖完毕,阖眸,戴了戒指的掌心开始凝聚法力……
最焦灼的,莫过于只能原地等待众人。
为防意外,基本疏散了附近的居民和记者媒体,昨夜又在各处埋了炸药,只为将这片海域所带来的危险降到最低。
“落先生,还是联系不到‘潜龙一号’。”
“他们所处的位置被一股不知名的雾霾掩住了,方位消失。”
“帝居也失去了所有的消息。”
……
每句话都在指向最坏的结果。
落先生脸色凝重:“鱼饵呢?”
这时接进来一个消息:楚辞已入海。
“不能再等了!”
落先生一声令下,备用的潜水器当即入海,那场面,浩浩汤汤,蔚为壮观。
血,触目即红,到处都是大战后留下的鱼尸。
各种各样的鱼,逐渐浮出水面,弥散到令人反胃的腥臭。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三点钟方向有情况,迅速做好防御工作。”
潜水器进入全面备战。
它们虽最深潜海程度是4500到7000米不等,可防御体系倒是绝佳。
“等一下。”
负责指挥的人将望远镜重新抵在眼睛上,有一束白光从浓沉的阴霾尽头游过来,比七架潜水器的灯光还要闪烁晶亮。
像是黑夜里的星星,却比银河还要夺目耀眼。
光束逐渐靠近,在深海闯出一缕冗长却明晰的长线,像是在为什么而开路。
灼白的光逐渐靠近,晕晃了潜水器里的众人。
“是‘潜龙一号’!”
得知这一消息,众人欢欣鼓舞。
肃杀的冬日,天边的暖阳洒落在海平面上,晕染了一小片海域。在这光泽灼灼中,基地上静候许久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
身形颀长的男子跃出水面,髣髴所向披靡的山海之王,不疾不徐从海上归来,携带着王者的满身金玉荣耀。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头戴氧气帽,凌乱的长发垂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夜色逐渐被染乌,天空的星星三三两两,像宝石一般点缀。
“把他还给我……”
被梦魇攫住的楚辞,肩后的氧气瓶被鲨鱼一口咬走,连皮带血扯裂了整个背部。
她强忍着痛要去夺被寒冰宫吞噬的帝居,伸出手,抓住的却是一片虚无。
无情的海水一股脑儿涌进她的身体里,耳朵嗡嗡作响,脑袋又沉又重,眼睛猩红。
她挣扎着,却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体力耗尽,连脚都开始痉挛。身体逐渐下沉,气息渐弱……
怀里的身躯一颤,惊醒了帝居。正是午夜,半敞开的窗帘外漏进细微的月华。指腹探着她的颈动脉,察觉微弱的气息。
与老鼠精对决的日夜里,每当夜深人静,总能感觉到喉头处有温软的触碰,他猜,是她的手指。
世间的林林总总,唯她的一切能让他烂熟于心。
他也能料到她的心境,日复一日的等待,耗的是体力,熬的是等待。
一寸相思一寸灰,这场不知疲倦的相思,她花了上千年的时间,盼到了他,他怎还敢让她失望?
如今换成他,不过半日的时间,他已惊惧不已。拿掉氧气罩,俯身亲吻着她,一点点用自己的呼吸温暖着她,渥热着她。
“傻姑娘,日日附在我耳边低语,想我陪你赏月,今晚夜色正浓,你却熟睡,真是浪费了一番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