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车上,楚辞戳着他的手臂问:“那是……假肢?”
有想过找个合适的东西替他接上左臂,可却被他拒绝,理由很简单:既然是假的,我干嘛还要用?
好吧,洁癖人的世界,真难懂。
没想到今日,他倒是用得灵活自如。
“一个月前就已经送来,瞒着你试过,感觉还不错。”
很坦诚的回答,楚辞别过脸看窗外,气得狠了,固执得理都没理他。
两厢无话,一路安静到民政局。
楚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下轮椅,到门口时猛然攥住车轮:“你……”
神经无措地慌乱着,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此刻翻涌如波涛的心情。
上一世,他们的婚礼仓促又简单,没有任何人的见证,却成了她心头的朱砂痣,永生难忘。
这一世,毫无准备之下盖章签字,各种仪式都庄严沉肃,眼角泛起氤氲的水汽,不知所措。
“喜极而泣吗?还是惊喜变惊吓了?帝太太?”
他半蹲着,陪她擦眼泪,轻声软语哄着她,任由他人驻足。
她翕了翕通红的鼻尖,红色的本子晃着她的眼球:“你怎么……”
这么记仇。
就因为临出门那句‘说不定下次入阵,我就成了他的合法太太’,记仇的某人带上假肢,一路驱车,将她变成自己的。
他倒是大方承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现在才知道?为时已晚了。”
见他怀里还有另一本薄,棕色的,比结婚证要大写,拿来一看,瞬间泪目。
哪有这样的人,给自己伪造个假身份,连户口本里的家长的名字都是她最亲的人——父亲:楚千吾,母亲:栾女娲,姐姐:白矖。
下头还有地址:xx省xx市崦嵫区盘山公路001号。
她撇撇嘴,拉过他的手,十指紧扣:“今天结婚,你多说好听的话。”
似娇似嗔,满足某人的极大保护欲:“从今天开始,咱们共为连理枝,比翼鸟,永生永世,永以为好。”
她破涕为笑,拽着他:“我们去买戒指,快。”
她也要把他套牢,永生永世。
11月29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丈夫陪着媳妇,一起逛超市。他给她买了蛋糕,先垫垫胃。
温馨又浪漫。
从瓜果蔬菜到日用品架,两人挑得格外仔细。尤其是抚摸展览床上那柔软的丝绒床单,心头一阵涤荡。
虽说他们在阵法中相拥而眠过,可却是第一次挑选日用品。到了晚上,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共枕白日里挑选的床单被褥……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流过。
“选好了吗?”
手臂搭在轮椅靠背上,慵懒又随意,可她却觉得这个动作极其挑逗。
一如过去每一个日夜,他喜欢捻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鼻翼下轻轻嗅着。
她红着脸,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慌乱找着借口:“你来选吧。”
男人做事,一向利落干脆。
转手招来导购员,指了指她刚才抚摸的一套:“就要这个,我妻子喜欢。”
她的脸更红了,埋在巧克力蛋糕中不再见人。
天色黑得极快,还没到六点,霓虹灯占据了整个街头。
怕他累着,会扯到伤口,尤其是抱着自己上下车,询问着要不要自己来开。
他刚掏出钥匙,听到这句话,反而笑了,不约而同的忆起在追查蜂王时夜行的一幕。
那时他们刚从彼此试探到尝试着靠近,毕竟白日里占了人家姑娘便宜,不抓紧时间落实关系,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只懂得耍流氓的登徒子、欺骗感情的渣男。
钥匙塞回口袋,朝她伸手:“过来,有话对你说。”
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大又宽敞,真怀疑他停在这个隐秘的角落就是故意的。
她扭捏着:“你腿上还有伤……”
“抱你不成问题。”
“有摄像头……”
“挡风玻璃挡着,拍不到。”
“不想过去……”
“我帮你。”
安全带被他解掉,声音落在耳膜中无限的放大,比湍急的河流还在迅疾,心跳急而促,随着身体的升降起伏。
坐在他的腿上,指腹触上她的眼睛,一点点描摹,爱不释手。
这世上,独有她一人拥有如此摄人心魂的紫瞳,只消一眼,便让你魂不守舍,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生命。
大掌她的揿住后脑勺,头低下来,要亲不亲的当口:“怪我擅作主张吗?”
证领了,戒指也买了,现在才来征询她的意见,不觉太晚了吗?
“怪。”
一手搂住他的双肩,另外一只手的指尖点在他清爽的下巴上,表里不一板起脸。
他倒是一脸笑意,倒背着手枕在脑后,方便看她:“想要什么补偿?”
“不应该是惩罚吗?”
惩罚你这个心机boy。
薄唇上的弧度越来越深,心头好似有烟花在绚烂的绽放,一阵满足:“我现在是你的合法丈夫,你舍得让我难受吗?”
她故作天真:“你难受了,我就舒服了。”
不再反驳,今日老婆最大。
回到梨园的时候是晚上七点,没从正门进去,车直接在侧门入车库,刚迈入第一进时,梨园的长辈鱼贯而来,不知所措中,将她带离他的身边。
一番梳洗打扮,挂在墙头的金钟突然一响,像浓云中豁然劈下的闪电。她被众人推着朝外走,头上还盖着纹绣着鸾凤和鸣的红盖头。
对于即将到来的事情,她虽已有所料,心却还如惊涛骇浪那般,久久不能平静。
这人,怎么老是喜欢做这种让她猝不及防的事情?
花瓣雨从天而降,她穿着大红喜服,脱沉去俗,勾勒婀娜曼妙的身姿。堪堪迈上道贺的廊道,耳边是悠扬动听的笛声。
——“小仙子长相虽美,可脾气甚大,足以见将来娶你之人,并非常人。”
——“你只管吹你的笛,其他事与你无干。”
——“这么一说,倒有几分相干。不知仙子对于将来的夫婿,有何特殊要求?”
——“问这么多做什么?你要娶我吗?我师父说了,有能力娶我者,文能笔下定乾坤,武可征讨平六界。”
——“娲皇的弟子,是该此类枭雄方能相配,可我更关心你的想法。”
——她愣了愣,从小到大,别人只知师父为她挑选乘龙快婿的标准,却从未问过她的意见:“暂时……没想好。”
——他突然靠过来,温热的男性气息扫向她:“不知仙子对我印象如何?能否入得了你的眼?”
温暖的大掌牵住她的手,顺道拽回凌乱的意识:“紧张吗?”
楚辞透过薄纱做的红盖头,偏头瞧了他一眼,表面上故作镇定的男人,掌心里一片湿漉漉。
她笑,却故意冷下声音:“又擅作主张,惩罚加倍。”
蒋苗裔红着眼眶走过来,心里感慨甚多,一个劲儿的拉着楚辞的手,握得紧,像自己的心肝宝贝般:“婚礼准备得有些仓促,他却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终于娶到心仪已久的姑娘了。”
难怪这几日不见老太君,除了少许佣人,其余皆在第一进和第二进忙碌着。
还没多讲几句话,他冷不丁提醒:“吉时到了。”
宽松的下摆褂子又长又晃眼,遮住那双看不见的腿,遵循古时的拜堂礼法,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滚滚鲜血在肢体里剧烈地涌动,上一辈子亏欠她的,这一世他双倍补还给她。
三进三出的大宅院,灯火通明,喜气洋洋。
在这其乐融融的热闹里,就数蒋薜荔闹得最凶:“你们别拉我,我要给哥敬酒……”
踉踉跄跄,要没有江蓠在一旁搀扶着,早就跌得不省人事。
帝居端着杯在原地等,一身粉红色的西装外套的江蓠,眼睛始终不离撒酒疯的蒋薜荔,心里有了谱。
送他的新娘回新房时,她偷偷在他耳边耳语:“薜荔在梨园过得太拘束,你想个办法灌醉她,拥有真性情的她更容易被大家接受。”
新婚日不灌美娇娘,反而谋图自己这八竿子外的表妹,有意思。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用他出手。
醉醺醺的表妹晃摆着步子,拎着两瓶白酒,像极了古时豪气冲天的侠士:“敬你一杯……祝你们……”
脑子一下卡壳了。
帝居不自觉忆起那个被皇毒蜂蛰得脚肿如盆、险些丧命的表妹,蓦然跟眼前这个声音浑厚的蒋薜荔重合。
犹记得初醒那日,他有些分不清幻境与现实,秋风扫落枫叶,恰好落在背对着自己敲打电脑的蒋薜荔肩膀上。
她神色淡漠咬唇,指甲敲击键盘的‘啪啪’声像是在无声的抗议。他走过去,余光扫到电脑屏幕的一角。
全都是关于蒋九翼‘吃里扒外’‘贪得无厌’的新闻报道。而身为女婿的路幽昧‘路见不平’‘大义灭亲’获得一众好评……
树倒猢狲散,蒋九翼锒铛入狱,而路幽昧因检举有功,被东茴的董事会一阵拥趸,极力推荐他成为下一任的区长。
“想报仇?”
蒋薜荔被吓,掩着胸口脱口而出:“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瞧见来人,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谁?”
后知后觉把电脑关了:“警告你,什么都没看到知道不?我的选择,我自己负责。”
帝居直接忽略了前面几个问题,:“如何负责?跟他来个鱼死网破吗?”
“最坏的结果了不是吗?”
“不是,”伤口好了些许,清了清嗓子,又找了睡润喉,让自己的精神面貌勉强看得过去,“最坏的结果是你死了,他却还在逍遥法外。”
心里记挂着一个人,得去看看他的小姑娘。
一语惊醒梦中人。
蒋薜荔追上去,不肯认输,却还固执着强调:“老太君承诺过我,只要我留下来,她会助我一臂之力。”
缄默阁里屋的光线半明半暗,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撩拨珠帘的浮动,步伐落在地毯上,长影一步步靠近帷幔处。
清水出芙蓉的睡容,鼻息均匀平静。
“我跟你说话,你---”
被眼锋凌厉一扫,她吓得猛噤声。
见他从香柜中取出一个匣盒,捻出一小块黑色的檀香,点燃,打开博山炉,扔了一小块进去,合上盖子。
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儒雅而轻快,仿佛天生就是乌衣王巷中的王公贵族,俊逸清雅。
袅袅薄烟像腾飞的白鹤般,展翅飞旋在空中,逐渐占据各个角落。
从这一刻起,蒋薜荔确定了他的身份。
传闻中这位帝氏茶庄唯一的掌权人,是鼎鼎有名的微表情心理专家,性格孤僻,不近女色,倒是经手了不少与茶庄产业无关的案子,名声显着。
当初姐姐竭力要她参加他的欢迎会,两姐妹因为路幽昧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她更是甩手就走。
被他赶出里屋,蒋薜荔就像是被拔掉尖牙的小兽,神色恹恹。瞥见帝居动作轻柔关上门,倒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体贴的一面。
全是为了里头躺着的那个女孩?
“她是......你的女朋友?”
能被他放在心里的人,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帝居恍若未闻,将茶炉烧开,动作熟稔清洗上头的公道杯和紫砂壶,烫了差不多五分钟,才开始沏茶。
“老太君承诺你什么?”
一壶茶摆放在桌上,清润的香气像是一双手,拨开她眼前阴翳的迷雾,拽回即将走上边缘的迷途小兽。
见她垂头,咬住下唇缄默不语。
心理学的肢体研究当中,得出一个详细的结论:当一个人将你排斥在外、予以抗拒之时,会无意识作出自虐的倾向。例如抓头撞墙壁,咬下唇表示抵抗等等。
看来她的心理防线设得很深,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打破的。
可没想到这碰一下就会发飙的小兽,居然是个酒鬼,还是个逞能的酒鬼。一醉,就会掏心掏肺。
“想到了,”醉鬼蒋薜荔哈哈大笑,又喝了一口酒,“祝你们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在人家的大喜之日恭贺生辰,这是醉得有多厉害?
江蓠搂着她,想抢走她手上的酒,奈何舍不得让她难过,堪堪摸到酒瓶,没来得及夺走,看到她委屈又湿漉漉的眼睛,只好默默收回手。
“让她醉吧。”
她承受的东西太多,也藏得太深,另一个世界里的蒋薜荔,活得比她洒脱自由,也更加肆无忌惮。
“我没醉---”
蒋薜荔抱着酒瓶,时而傻笑,时而高歌,在花园里转着圈圈,江蓠心疼得不行,却想起她来到梨园后,今夜是最放肆的一次。
笑是真笑。
情是真情。
算了,就让她大醉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