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迷石闪出晕紫色的光圈,传来一道无的放矢的笑声:“你哪里做了蠢事,分明就是明智的决定。”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她抹掉脆弱的泪水,端持回圣女的冷静:“你是谁?”
“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现在能够恢复七成的躯壳和精魂,还得感谢我才是,怎么能这么疾言厉色呢?”
他是......‘黑袍’?
“看样子你想起来了,还真是荣幸。”
想起来了,谣迷石在冥界长老手中没多久,不知何时突然失踪,再出现时,就是通过‘黑袍’交给帝家的老祖宗。
她当时以为‘黑袍’便是冥界长老,看此时的样子,并不是。
“我有办法帮他。”
她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说说你的附加条件。”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不需要拐弯抹角。”
谣迷石的紫光散出一束悠长的光束,投射在木柱和石阶上,晃出‘黑袍’的阴寒暗影。
“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他像是从暗影冷光中走出来的嗜血狼人,形销骨立,看不清五官的面目,“替我杀了斩尘。”
楚辞蹙眉:“你跟他有什么仇?”
“他负了白矖圣使,又故意挑起生灵的争端,引得神界被诟病多年,声誉一落千丈,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
“你倒是对六界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
“有仇必报的神界圣女,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的下落,不趁他毫无反抗之力下手,难道要等到神界覆灭才幡然醒悟?”
他很懂得如何抓住人性的弱点,用冲突又激进的言语,咄咄逼近。
“不要信他!”
及时赶来的蒋薜荔甩出手中的琼枝,‘黑袍’不躲不闪,任由琼枝穿过他的身体,黑漆漆的洞口又瞬间愈合。
刘敖用蚍蜉画地为牢,将‘黑袍’困在廊檐和石阶处,队伍中的蚍蜉像密网般爬上他的身体,占据身体的每个角落,让他动弹不动。
没用的。
楚辞的脑海中闪出三个字,立马护着蒋薜荔等人往后退,捏诀凝出一团白雾,像天盖般罩住身体逐渐膨胀的‘黑袍’,后者果不出所料,体型随着蚍蜉的增加,像气球般越来越膨胀。
“趴下!”
众人护头趴下,地板震碎,天雷轰隆,尖锐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白雾浓密,久久不散。
冷冽的寒风中,吹来他若有所指的回音:“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好好考虑清楚呀,圣女殿下。”
混沌的意识仿佛刚从外太空回来,四肢僵硬,微渺的天光从尚未阖紧的窗外漏进来。这种感觉,似乎跟与猛兽搏斗几天几夜后疲惫极其类似。
如若不是被绑着的话。
唇角干裂,喉头哑得不像话,意识明晰了,看到水杯的方向,却与床榻却相隔甚远。
想说话,滚动的喉头酝酿了许久,只能发出沉哑微弱的吞咽,干巴巴的,疲惫困倦。
尝试着抽出手,可捆绑的力道紧密严实,一看就是几人合力的结果。目光扫到右手的掌心,他的小妻子,不知道有没有偷偷躲起来哭,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让他抓心挠肝。
润湿了喉咙,里屋的门被打开,是神色警惕看着自己的江蓠。
他有些想笑,却扯动了后颈的伤痕,看来这几天,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别装了,想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让我心软,再给你解一次绳子?吃一堑长一智,当那些血与泪的教训是白来的?”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全身张牙舞爪,好似他对他做了什么非人的事情。
的确,第一天,直接掐着他的脖子,险些把他弄死。第二天,给他送饭的时候被他耍心机摆了一道,用催眠的方法让他给他解开束缚,要不是楚辞及时赶到,还真会让他逃走。
江蓠说得义愤填膺,又见帝居一脸发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指快要戳到他的鼻子:“我告诉你,今天我要是被你催眠,我就跟你姓!”
“不用。”
他稍微挪了下手的位置,虽然变化不大,“帝家的长孙还在,不需要你抛家弃祖。不过你要是想入赘,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江蓠‘呸’了声:“谁要入赘。”
停了下,又警告帝居:“这是我跟薜荔的事情,不许外人插手。”
“她是我族谱上的表妹。”
“八竿子打不到一次的表妹,还对她抛媚眼。”
“我?”
“废话!让你耍流氓,被楚辞赏了一巴掌打老实了!”
难怪他觉得脸上隐隐作痛。
“她呢?”
本以为醒来会见到她的小妻子,还有那关切的眼神。可又怕见到,只想让她每时每刻都开心,无需恐惧担忧。
江蓠递了抽饺子,还没反应过来:“谁?”
帝居一个眼锋扫过来,突然有些不可置信:“你是......真帝居?不是那个冒牌货?”
憨货。
江蓠又怕自己认错了人,不敢给他松绑,焦急忙慌出去找人:“楚辞,高警官---”
帝居耳尖,有些诧异,这家伙怎么也来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夹带着急促和欣喜,撞开半敞的门。小妻子身上的檀木香气悠悠飘过来,伸出的指尖轻柔碰了下他的面颊:“不是说他醒了吗?”
“刚刚是醒了......”
江蓠也有些不解,“会不会是那个冒牌货在作祟,又晕过去了吧?”
“也不是不可能。”
是高华丘的声音。
楚辞揉着他的额头,又捏了捏他的后颈,让他睡得舒服些:“你们都出去吧。”
“那怎么行,万一他突然发狂伤害你怎么办?”
高华丘也有些忧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是我丈夫,要是真醒了,不会舍得不看我一眼就睡过去的。”
浅色的鸳鸯铃铛在床顶叮当作响,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两人交换了下眼色,替他们关上了里屋的门。外头的江蓠想想还会不放心:“我们就在外头,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喊一声。”
楚辞替他揉着胳膊,故意使了点力:“还装?”
他笑,柔和了锐利的下颌,想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可被束着,终究动不了。
“我帮你解开。”
他摇摇头:“不用了。”
她懂了。
怕自己控制不住,被那个家伙再次抢去身体,后续便是一连串的麻烦事。
楚辞没说话,一缕发拂过脸颊,垂下,眼睛杂糅了灰色的落寞,睫毛垂下来,没出声。
空气有瞬间的静默。
费尽全力抢回一次主体,不想用这些时间来换取不好的记忆,勾起唇角:“不抱抱我吗?”
她没动,可意志却在瓦解,或者可以说,她压根就没设抵挡的防线。
“我想你想得心肝子都疼了。”
臭不正经的流氓,一醒来就开始撩拨她。
她又何尝不是?
每天面对与他持相同面孔的家伙,任由那家伙占据他的身体,做这干那,骗取信任后又开始耍诡计......
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刘敖医生每天把自己关在第二进的实验室里,研究如何对付他体内怪物的办法,昨天尝试的剥离术对他根本不起作用,反而让他的身体受到极大的损害.....
他想她想得心肝子都疼了,她担心他担心得恨不得替他受苦。
不想让她多想,便拿捏着搞怪的腔调:“有些渴,劳烦帝太太替我端杯水来~”
楚辞忍不住一笑,僵硬的气氛直接破冰。喝了大半壶,才勉强有些缓和。
抽出两张纸巾替他擦掉不小心溅出来的水珠,无可奈何一笑:“你这是口渴了多久?”
不久的!
他掀起眼皮,促狭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怎么又来了......
“我说的是水。”
“难道我说的不是?”
好吧,她还是不说话了,不然每次都被他望文生义说出来的话搞得面红耳赤。
小妻子脸皮薄,不逗了,想抱她,这束手束脚的绳子的确让他极其不满,瞬间反悔:“还是解了吧。”
楚辞抿唇笑他:“让你耍酷。”
“你喜欢,就装一装,可要是阻碍我跟我的小妻子说悄悄话,那就太不应该了......”
解掉一半的绳子,被他这么一说,又给人直接绑回去,让他耍流氓不正经。
外头的江蓠半晌没听见动静,坐立不安,又是伸头又是探脑,琢磨着要不要推门进去看看,被高华丘挡住了:“人家夫妻在说悄悄话,我们就不要做电灯泡了。”
第一重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人:“薜、薜荔不见了......”
伯庸城第三分局监牢
“二小姐,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你想说什么就要快些,明白吗?”
蒋薜荔点点头,要把手里的封袋塞给中年男人,后者连忙摆手说不用:“当初我下岗失业,是蒋先生给了我一个谋生的机会,这次能帮到你们,我很开心,你就当我是在偿还蒋先生的恩情吧。”
蒋薜荔再次道谢,男人挥着手离开,把空间留给这父女二人。
牢狱内,楚辞看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蒋九翼,蹲在角落里,心头如万箭穿心般,动一下,都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一道铁栏,隔着血浓于水的亲情。
白茫茫的光从上头的小窗投射进来,被空气肢解,怎么也落不到地上,却能照到飞扬的尘土。
“爸爸……”
这个称呼,髣髴有几个世纪不曾出现,让她吞咽每一口呼吸时,发音一度犹豫不决。
蒋九翼抱着膝,头仰着,似笑非笑,两颊深深凹陷,一双恍惚的眼睛盯着空中虚无的点……这个姿势,也不知维持了多久。
她抓着铁栏,哭音已出:“爸爸……”
全身的力气被夺走,双脚瘫软在地上,半跪着,小声啜泣。
从他出事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她原本下定决心,不替父亲翻案坚决不相见,可今早,负责申诉的律师过来告诉她:“蒋先生想见见你……还有你的姐姐……”
那是他唯一一次清醒,却只能避开所有人,以藏头诗的形式,阴晦告诉律师。
一个被冤枉成犯人的犯人,连见自己的女人,都要费尽心机去安排,多么可笑又无奈。
“我一定会找到姐姐的……您放心……”
她抽噎着鼻尖,斩钉截铁的保证。也想明白了,只要姐姐平安无事,愿意跟她回家,她可以不用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可路幽昧,必须偿还他所造下的孽!
债必偿!
否则将来受连累的,一定是姐姐的孩子!
从局里出来,天已经黑了。沿路都是昏黄的路灯,斜对面的LED大屏幕上不听变换着广告,扑面而来的冷气从喉咙灌进胸口,像误吃了冰凌般让她咳嗽不止。
沿途走回去,四周的霓虹灯在不停地闪烁。接二连三的车从耳边呼啸而过,连带着诡谲的冷风。
她走的路越来越偏,街上的行人也渐次减少。空气中杂糅着萧瑟的气息,闪烁的路灯在她的头上虚晃幻影,手里在兜里响了几十回,人直接拐进了街角。
“还是没有接。”
江蓠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半点也等不下去,直接去找人。
灵均拦住他:“薜荔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凡人,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她的对手,你该相信她。”
江蓠一心记挂着蒋薜荔,哪有旁的耳朵去听其他人说些什么?
“让他去。”
苏醒没多久的帝居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如果你有能力保护他,我们绝对不拦你。如果你想成为她的累赘,也可以尽管过去。”
江蓠没动了,刚才还一副‘谁拦我谁就是我敌人’的架势,现在就是一株被霜雪压弯了腰的茄子,神色恹恹。
楚辞走过去,拍了拍他耷拉下来的肩膀:“高警官来过电话,说她已经离开了,从警局到梨园,就算是做飞机,也需要点时间吧。”
“可都二十多分钟了......”
他忍不住小声抱怨,抿唇蹙眉的姿势,真像个闺中怨妇。
“二十分钟又怎样?”
蒋薜荔动作利落丢下两个人,拍了拍手,叉腰朝里头的江蓠瞪了眼,“我买衣服的时间更长,你要是不想等就分手!”
“愿意等,我愿意等。”
江蓠见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多久的时间我都愿意等。”
蒋薜荔切了他一声,心里却是喜滋滋的:“这还差不多。”
楚辞扶着帝居走出来,看到地上呈现出来的两团黑影,朝身旁的人伸手:“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