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拜礼仪学完,还有茶礼、棋艺、射箭、打木桩......一天轮轴转,累得虚脱,简直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思考。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些均不能用灵术,否则功亏一篑。
春去秋来,茂盛的林丛逐渐泛黄,满地堆积了落叶,还有鲜红的枫叶在半山腰上尽情盛绽。
这大半年的时光里,她在长个儿,他也在长,两人的身高逐渐持平。难得有一日得他批准可以休息,她哪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睡到天昏地暗。所以被他挖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得只剩下半条缝隙,打着呵欠:“老头,我不饿......”
一股缕缕馨香的菜肴飘进她的鼻翼,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不用他拽,直接扑到碧玉方形桌上,架起几筷子就往嘴里送,不停地咀嚼,脸颊胀鼓鼓的:“这是你做的?”
“不是。”
难不成还是那个老头子?
他喝了口手中的茶,动作极其老成持重,把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不是我,难道是你?”
“......”
吃人家的嘴软,她就暂时不跟他计较了,“你看起来不过与我一般大,居然能作出如此美味的佳肴?”
眼前突然多了一本书,又是数不清的字,不过倒是多了不少画,她随意翻了两页,突然指着上头的一幅画说:“我今晚想吃这个。”
往下看,继续补充:“还有这个肉、这个鱼也要......”
说完又抬头看他:“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丢过来三个字:“往后看。”
紫色的眼眸绕到书后,每一道美味佳肴后面都跟着灵术口诀,念起来不仅佶屈聱牙,还相当有难度。
犹记得七十岁生辰那年,她想吃一道菜,就找了仙翁,这老头子也是个厨艺白痴,醉醺醺丢来一本书,翻身继续睡过去,圆滚滚的肚皮在呼吸间上下起伏。
她抱着书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厨艺这东西,真要靠天分。
风卷残云吃完,刚想揪着小袖子擦嘴,一道视线瞅过来,她只好故作姿态,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擦完,又装模作样挺直腰背,把嗝咽进去,摸着胀呼呼的肚子,有些好奇:“就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暂时没有。”
“......”
或许是休息足了,人也被他喂饱,出奇的有耐心,问了他一个司空见惯的问题,“你叫什么?”
说来惭愧,一直叫他萝卜头。可如今,这厮不仅比她高,举手投足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筳簿。”
“哪两个字,你写给我看。”
他作势要拿镇尺,一双小手伸过来,掌心向上:“你在我手里写吧。”
他愣了下,被她拽扯两下袖子,也就定了。
她的掌心温软又小巧,随着他手指的滑动,有些发痒,她缩了缩肩膀,一直咯咯咯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把这两个字写完了,都过了一盏茶的工夫。
作为礼貌,她也介绍了自己:“我叫楚辞,出生没几天就被送到了这里,印象中,起初还有人陪着,等我满五十岁,就只剩下我跟那个老头了。”
“我知道。”
也对,老头子的嘴巴不严实,一开口就全漏风,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单手撑着下颌,目光随着日晷上的阴影在移动:“你为什么想要拜那个糟老头子为师?”
“你呢?”
他抬起头,捏了个诀,狼藉的杯盘迅速清理干净,连桌子都被擦得干净透亮,“为什么被送到这里?”
有泡好的茶送过来,恰好给她解解乏:“他们说我体内有一股诡谲的力量在操控,将我送到这里,就是想让仙府下的六界龙脉镇住我体内的邪祟之气。”
这番话,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可你不甘被困于此。”
对于一个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好奇的孩子来说,接触与探索乃是必然,一切的阻止与妨碍被他们视作恶毒的化身。
因为不甘,所以想法设法想要逃离这个困住自己的牢笼。
她也不打算隐瞒,反而继续追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炎龙诀?”
“不急。”
“可你好歹给个时间,三天,三个月,三年?”
“一百年。”
“......”
去你的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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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一百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她已经基本掌握诗、书、礼仪、乐,关于射箭、棋艺、茶礼也不算太难,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跟着他学习炎龙诀。
虽然还只是在起步阶段,却让她觉得轻松无比。有不懂的就问他,他要是在看书,就自己翻书研读,私下琢磨。
原来识字也是有如此大的好处!
多年来的扎实功底,让她在运用灵术的时候驾轻就熟,一招一式身轻如燕,丝毫没有什么难度。
不得不说,他的训练方式还是大有裨益的。
“今天居然没被火烧伤?真是稀奇了。”
这几十年,依旧没把仙翁的嘴欠治好,步伐晃悠喝着酒,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儿,还是她昨晚弹奏的其中一小段。
她从悬空的绳子上旋了一个圈,如倒挂的金钩般垂下脑袋,乌黑的长发上,一双紫光幽幽的眸子带着几分狡黠。
一团小火球贴地旋转,猛然蹿上来,砸向仙翁的酒瓶子。后者早有防备,一脚踹开燃燃的火球,单手撑地,葫芦内的浓醇香酒瞬间就落到口中,还要锦上添花说一句:“好酒!”
突然间,一股焦味飘到他的鼻尖上,醉醺醺的眼睛往下一瞄,那叫一个午时惊魂,惊慌失措跑回仙府,鬼哭狼嚎尖叫:“筳簿,赶紧灭火啊---”
炎龙诀的火,只能由亲授者能灭。
小楚辞乐呵呵从空中跃下来,变出一瓢水,慢悠悠给生灵们浇水:“你们以后呀,可千万不要学老头子,不然将来有的是苦果子吃,明白吗?”
有风吹过,植物生灵们的叶片在四处飘摆。
那道风风火火的影子又从仙府蹿回来,像钻地鼠般迅速,疼得龇牙咧嘴:“筳簿人呢?”
她摊摊手:“我怎么知道?”
“你们每天都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知道?”
“错!”
小楚辞挥动短小的食指,更正道,“是他每天死皮赖脸跟在我后面,强迫我学这个,硬逼我学那个。”
火苗烧没了仙翁的半条裤子,他边跳边追问,寿桃头上汗涔涔的:“楚丫头,好楚辞,你告诉我,筳簿究竟在哪里?”
她一脸无奈:“我真不知道。今早起来就没见到他人,我还以为你找他有事......”
还没等他讲完,寿桃头一溜烟的工夫就不见了。
她瞅了下日晷,差不多到了背书的时间。可抽背的人不在,难不成让她自己一个人傻愣愣的在那里等?
她才没那么傻。
下定主意后,水瓢一扔,沿着落满地的灰屑追上寿桃头。
仙岛尽头,是浪花拍打礁石的汹涌声,她后退几步,还是被澎湃的水花溅到手臂。
这是离开仙府的唯一途径,她永远不可能忘记。
犹记得那年,负责照料她的人被召回,她依依不舍拽住他们的衣袖,死活都不肯放手。
可他们身上都有南极仙翁施下的咒语,唯独她没有,所以不论她撞得如何头破血流,都无济于事。
她抿了抿唇,掌中凝聚着一股灵术,一团小火苗熊熊燃起,朝着汹涌澎湃的缥缈湖狠狠砸过去。
曾经坚硬无比的结界,在刹那间被砸出一个洞。不大,却是她这么多年来努力的结果。
她继续如法炮制,火球如冰雹一般纷纷扬扬砸到结界上,无数的小洞逐渐被砸出来,碎裂的结界膜层逐渐被融化,缓缓形成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从心口蔓延开来,足尖一跃,她打算一鼓作气冲出洞口。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半人高的洞口在她靠近的刹那阖上,好似刚才被灼烧出来的洞口就是个虚幻的假象。
她气得不行,又是如流星般的火球砸过去,可结界在她靠近的刹那,又是瞬间闭阖。
接连数次,皆是如此。
她还想继续尝试,忽然间,结界好似被狂风砸中了般,不停的闪动着如波纹般的涟漪,诡谲极了。
一股融融热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好似被送到了油锅里,无数的热意疯狂席卷而来。她忙退后,莫名的惧意从骨头缝向外扩散。
再逃跑时,已然来不及。
适才被她砸到结界上的熊熊火球汇成熔浆,如洪水倾泻般朝她袭来。
她不停地躲闪,虽说身轻如燕,可架不住它汹涌的攻击。尚未反应过来时,脚被掉落下来的熔浆烫伤。
那股好似将骨髓拽离体外的撕裂之痛,砸晕了她的意识。身体再也抽不出多余的力气,如同浮萍般轻飘飘往下坠落。昏迷前,她好似看到了天边闪出一道镀金的鎏光,迅速移过来,逐渐落在她的身上......
急促的呼吸声中,耳边一阵嗡嗡响。
“楚丫头情况怎么样?”
“皮囊深至骨髓的各处关节皆有损伤,虽说已经施了针,可不排除最坏的结果......”
“什么?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
“不要......不要碰我的腿......”
楚辞从梦魇中惊醒,第一时间查看自己的右腿,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可真是存在的感觉,让她惊慌不已的心瞬间落回到了原地。
一股焦味突然涌过来,还没来得及辨认,瞬间落进一个踏实的怀抱:“你这个命运多舛的傻孩子,总算是醒了。”
声音中带着哽咽,还有控制不住的抽噎。
楚辞推开他,急忙追问:“萝卜---筳簿呢?”
“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先照顾好自己吧。”
楚辞没被他三言两语就给糊弄过去。她记得很清楚,那道银光如同天神的降临般,带着一股主宰苍生的强烈气息。
这股气息,她曾从女娲的身上感受过。
的确,要不是筳簿的及时赶到,恐怕她早就葬送在那堆凌冽可怖的熔浆下。
南极仙翁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他没事,只是为了救你,耗尽体力,休息几天就会醒过来的。”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不放心:“我想去看看他。”
仙翁拗不过她,捏了个诀,就把人从隔壁送了过来。躺在睡榻上的筳簿,身形瘦削,稚嫩的脸上惨白如雪,好似刚从泛着寒气的冰棺中挖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一伤一昏,仙翁心头感慨颇深。
先说说楚辞吧。
她刚被送来的时候,尚在襁褓里。那么软糯漂亮的一个孩子,居然被火麒麟下了咒。
那时的缥缈湖,尚未与世隔绝。水泽五彩斑斓,风过处,漾起一层又一层的碧纱。这里,是六界生灵荟萃之地。因为仙府底下,坐拥神龙之脉。
不论是飞禽还是走兽,极为喜好到这里栖息一晚。一来得以提升术法,二来,因此地乃六界唯一从不设结界之地,倘若能在这里遇上命中注定的缘分,更是妙不可言。
当年,女娲亲自抱着只剩下半条命的楚辞前来,央求他务必要用龙脉之气镇住她体内的诡谲魔气。
堂堂六界最有权威的神女,耗尽体内大半的灵术,却无法挽救一条生命,着实让他奇怪。
一查,顿时被火麒麟下的魔魇之术气得浑身颤抖。一个小小女婴,竟被下如此毒手,狠辣的程度,堪称六界一绝。
关于他儿子被偷走一事,自己也略有耳闻,可女娲为了救他的儿子,早已身负重伤,如今又为了救未来的圣女,不远万里奔赴而来。
如此舍己为人,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此后没多久,女娲为了补天,身归混沌。上古最后一位神尊,在烈日灼光中缓缓化作一缕七彩祥云……
视线往下,他的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她撑了下身子,尝试着靠过去,伸手。仙翁撑着被烧伤的腰,试图打消她的动作:“我试了,掰不开。”
她试了几次,不知是他握得太紧,还是她的力气太小,确实掰不开。
确认他安然无恙,楚辞这才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交代。只听见仙翁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没等她追问,人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