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灵均举着一架轻盈的相机,把两人恩爱的每一幕都记录在上头。笨重的身型在艰难的移动,越发思念离去的孟陬。
现代人真是聪明,懂得用胶片记录下每一刻感动的瞬间。待垂垂老矣后,还可以有缅怀的机会。
遗憾的是,她跟邹老师居然连一张合照都没有。拥有的,不过是残存在脑海中的记忆。
仅仅而已!
不想让众人发觉自己悲伤的情绪,灵均选择默默离开,打算找个地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再回去。
一束光突然打过来,握着相机的手泛着惨白如雪的光线。诡谲的气息突然从身后飘涌上她的脖子,冷意沉沉。
她攥紧双手,火速转头,捕捉那抹鬼蜮又微渺的刹那气息。
婆娑的树影招风呼啸,满地尽是晃悠悠的影子。挂在走廊上的方形灯笼溜溜转转,莹亮的灯光飘飘摇摇,精简美画好似裂开了无数道口子,光影分散在各处。
灵均拖拽着孤孑的身体,脚上好似装了无数沉重的铅球,每一步,都狠狠踩在她的心口上。
冷光洒落庞大的脊背,她艰难的蹲下,捡起那顶墨黑色的帽子,帽头处纹绣着一个大大的‘soul’。
不远处传来蒋薜荔吃惊的咯咯笑声:“你们快看,白昙开啦---”
其余几人纷纷凑过去,江蓠忍不住大叫一声:“太美了。”
楚辞被帝居搂在怀中,静静欣赏昙花夜开的动人一幕。
相对于他们的相互陪伴,孤独伶仃的灵均紧紧抱着帽子,鼻尖贴上去,深吸一口气,好似能透过上头的气息,感受到他曾经陪伴过自己的每一段岁月。
帽身突然一颤,大大的‘soul’突然飘到了空中,化成一行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用什么换回他的命?
她抿了抿唇角,手往空中一捞,那行字还在。往复几次,手直接穿过那行字,仿佛空中并无多余的东西。
“你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没有人回她,廊道空荡荡的,只有飒飒的夜风在空中回响。
“给我出来!”
一阵阴鸷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扫过:“你难道就不恨吗?”
风声从左边传到右边:“他们四个人成双成对,当着你的面儿秀恩爱、摆架子,可这些,你本可以拥有的!你难道忘了,他们可是害死你心上人的凶手,可你却跟敌人成为了好朋友!灵均啊灵均,你还真是忍者神龟!”
灵均没上当,逮着一股风就抓:“只有在背后耍阴招的家伙,才会这么见不得人!”发送
风突然消弭,好似囚笼般无尽的围攻戛然而止。
楚辞等人步伐匆匆赶过来,第一时间把她护在身后,好似母鸡护鸡崽子那般。
江蓠:“哪个缩头乌龟在作祟,给我出来!”
蒋薜荔讽刺到底:“笨蛋,都说是缩头乌龟,当然是见光死。”
江蓠深以为然:“女朋友说的都有道理。”
“他走了。”
灵均心绪恢复平静,可手里的鸭舌帽却攥得紧紧的,“他问我,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用什么换回他的命?”
有些东西可以通过岁月抹掉存在的踪迹,而有些,却深深烙印在骨髓的每一寸中,难以抹去。
人生就像在下一盘棋,落子无悔。可倘若突然有一天,有个声音在你耳边不停地重复‘我可以帮你扭转悔恨’,代价却是极其庞大的,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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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可今夜的月光在每个人身上都落下沉重的‘心事’,注定会让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过有个人却是例外,沾枕就着。
楚辞想翻身,又怕吵醒帝居,只好忍着僵麻的身体,目光落在窗棂上,陷入深深的沉思。
那个人,果然要动手了。
从灵均开始,再逐个击破。他深谙他们每个人的弱点,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事到如今,与其千防万防,不如主动出击。
落在地上的光线,从微渺逐渐变得明晰。
手指抠着锦被上的图案,发出极其微弱的响声。下一秒,手背上覆了热融融的温度。
冰冷的手与滚烫的掌心触碰的刹那,生理机能促使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人被抱紧,长臂将她圈在怀中,男人的气息渥着她:“时间到了,该给身体休眠。”
她抿唇笑:“我吵醒你了?”
“被喂了十一个白团子,没消化完怎么睡?”
“是你硬要逞能吃,还怪我。”
他靠过来,气息落在她的耳边,义正言辞同她低语:“你难得主动一次,我自然不能拒绝,伤了你的心可怎么办?”
楚辞:“……”
颠倒黑白。
隔着被子踹他,反被他圈住,暖融融的体温将她罩在表层的寒气驱散。
她翻了个身,脸埋在他的怀中:“想好应对之策了吗?”
“以不变应万变。”
这么敷衍?
“你呢?”
他问。
她扭过脸,离开他的怀抱:“听你的。”
“这么听话?”
脸被掰回来,额头微微一痛,罩落的黑影撞了她一下,“当初的你可没这么让我省心。”
她没反应过来,口却比脑子动得要快:“那你是想让我省心还是不省心?”
他撩起她一缕发,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四两拨千斤道:“一半一半。”
“……”
抢回自己的头发,捋了几下又觉不对,一股异样的感觉飘浮着,在心头磕撞了好几下。
他故意叹了口气,双臂枕在脑后,自言自语感慨着:“以前,每次见你,对我都没摆过好脸色。”
这话说得幽幽,满腹委屈得跟个受气包似的,跟媒体记者笔下的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大boss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楚辞的眼眶已经开始模糊,水雾迷蒙。
他又说:“在芙蓉潭,我救了你,你却不由分给了我一巴掌。”
她红着眼眶反驳:“是你故意吓我。明知道我在潭水里,还……”
他轻声一笑,却还在继续:“你不也吓得我三魂不见七魄吗?明明心里有我,还非要解除婚约。清醒时不敢说,借酒装醉后赖在我怀里不肯走。”
“原来……你都知道……”
不然呢?
攫住她的唇角狠狠一吻:“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人敢这么对我!”
她捂着脸笑,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心头有多感慨:“突然不想让你恢复记忆了……”
“晚了。”
他捏抬起她的脸,目光紧紧锁着她,像是要发泄浮躁在胸腔中的沉郁,“以后你要是再敢随意拿离开我开玩笑,别怪我不客气!”
她倒是好奇:“怎么个不客气?”
半张棱角分明的轮廓露在明暗交缠的光线里,他微眯起眼睛,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突然想起某一瞬,在潘玉儿和萧宝卷的阵法中,他背着她,在山林里奔跑。她的腿受了伤,他打定主意要回去,却瞒着她。
她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怕他独闯龙潭虎穴,只好冷声威胁:“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我就再也不要你了。帝筳簿,我说到做到!”
这句话说出来之前,她的心率先被扎得支离破碎。所以他要是敢说这句话,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心里有了底气,傲气迎上他的目光。
帝居演不下去,直接破功,边亲边叹气:“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就这么被哄好了,打了个呵欠:“好困,赶紧休息吧。”
只有养精蓄锐,才能跟敌人负隅顽抗。
“晚安,有个好梦。”
给了她一个晚安吻,又替她掖紧被子,目光落在地面上,温柔逐渐被冷翳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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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蒋薜荔。
由于时间太晚,三人都在梨园住下。
江蓠把蒋薜荔送回房间,两人并肩走着,花前月下,一地银霜,偏偏都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是蒋薜荔,推开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即把江蓠轰出去:“回你自己的房间。”
江蓠摊摊手,无辜表示:“没给我准备房间。”
梨园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结婚也是迟早的事情,问也没问,只打扫一间房。
可……蒋薜荔耳根子红如玛瑙,他们目前的关系,也仅限于牵手、拥抱和亲吻。至于其他,她不同意,他也没有勉强。
“外面好冷哦……”
他抱着胳膊,哆嗦着身体故意卖惨。
蒋薜荔咬了咬唇角,一声不吭,意志力在左右摇摆。
“要不你给我张厚实点的被子,我去厨房里将就一晚也行。”
他故意拐着弯儿骗取她的心疼。
“你闭嘴!”
要真是这么做,且不说传出去会如何,她肯定舍不得啊。
把在门框上的手落下,指了指一处:“你今晚只许睡在那里,要是敢有半分越轨的行为,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江蓠再三表示:“我就借住一晚,就一晚。”
蒋薜荔的房间东面是一片竹林,有风的时候,就有竹影摆动的飒飒声。
蒋薜荔简单洗漱完毕,听着窗外的风穿竹啸、影子横斜,就看到江蓠已经驾轻就熟的往地板铺毯子,然后是厚实的棉被。
光落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挪动而变换位置。鼻子高挺,眼窝深邃,五官清晰明亮,还有大男孩的嘴唇……她的目光好似贴了紧巴巴的粘合剂,无知无识盯着他看,无端生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喜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脸红得不像话,拍拍脸颊,匆忙别过头抚平躁动不已的心跳。视线落在窗户上,被突然跳出来的一张面孔吓了一大跳。
“你在做什么?”
又是摇头又是打脸的。
蒋薜荔猛地跳开,手忙脚乱凶他:“关你屁事,睡觉睡觉,困死我了。”
灯灭了。
她钻进被窝,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就跟被狂风袭击了一般,满地狼藉,什么荒唐的念头都闪现出来。
“薜荔?”
“干嘛?”
“……睡了吗?”
“……”
在被窝里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良久没听见他的声音,自己先忍不住:“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你在公司有没有被欺负?”
就这个?还憋了半晌?
她觉得自己被气得没脾气了:“我可是掌权人的表妹加助理,谁敢欺负我?”
“……万一呢?”
“没有万一!”
她狂躁得跳起来,拉开小灯就往他睡的地方踢,“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这世上只有我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欺负我的?”
他揉着乌青的手和腿,嘟囔着:“说的也是。”
见她要走,急忙拽住她的手腕。两人一拉一扯,男人的力道到底胜过女人,蒋薜荔只觉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栽倒。
江蓠自然舍不得她摔倒,两手急急忙忙伸过去接住她。
头撞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膛,她不悦蹙眉,正要出声骂人,一回头却看见他几近扭曲的痛苦表情,顿时有种做错事的懊悔感。
“你……你没事吧?”
他抻了抻手臂,好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你回去休息吧。”
他都这样了,作为罪魁祸首的她自然不能走,作势起身:“我给你找药箱。”
人又被他拉下来,反扣住手腕,强调:“这么晚了,就不要吵醒其他人。我没事,歇一歇就好。”
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那……那要不,我给你按摩一下?”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吭哧吭哧帮他揉肩。
这点力道,又轻又柔的,好似羽毛挠心般,让他有些心猿意马:“关于灵均的事,你怎么想?”
这件事的意图极其很明显,就是针对他们而来。他琢磨了好一阵,想对他说,又怕黑暗将她心底的情绪沉化扩大,只好想办法把她骗到自己的身边来。
蒋薜荔眼睛暗了下:“看得出来,她爱的那个男人,值得她用命去换。”
“可我感觉,那些人不仅仅只是要和芷的命。而且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做出如此短视的行为。”
“……”
下手故意重了些,“你对她还真是了若指掌。”
江蓠也不怕死:“还行吧。”
肩膀又是一疼,他强忍着笑,感受吃醋女友的日常虐待:“既然你那么有兴致,不如跟我说说这二十七年来了若指掌的女性朋友!”
自己的挖的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