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黑夜来得很快,因为夕阳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大地仍然充满了光亮。而只要等它往下那么一寸,被沙丘吞没最后的光辉,黑暗就立刻席卷。
微弱的月光照在沙丘的阳面,反射出如银子一般的荧光,以在场诸人的目力,在这样的光线下勉强还能视物。
“我们在虚像之中已经停留了五个时辰,这时候已经是早晨了,看来不能指望按时回宫。安公公你又得准备说辞了。”隆平帝苦笑感慨,安公公和保柱早就帮他找了张椅子,让他舒舒服服的坐着。
司马诤等人也都安静下来,他们分别站在村庄的四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叶行远抬头望着星空,也一直在沉吟思考之中。朱凝儿低声谏道:“此谶古怪非常,依我所见,倒是大事之机,叔叔不可不察也。”
现在有这么多高人在场,朱凝儿总算没有再口呼“主公”,而是又回了最初见面时候的“叔叔”。叶行远也觉得亲切许多,但她三句不离“大事”,终究让人无可奈何。
便叹道:“若有机缘,自然想要知晓未来,我们也可早作准备。只是谶讳之事奥妙不可言,我们未必能够预先得知,便算知晓,也未必有什么机会改变。”
谶讳所定乃是大势,历史洪流之下有其必然。比如前朝倾覆本朝崛起之事,有不少有识之士就提前知晓,但殚精竭虑也难以扭转乾坤,最后还是应了谶言所说。
如今司马诤入了魔一般想要解开谶言奥秘,甚至不惜请四方四凶来此,在叶行远看来这也同样是一种愚不可及的行为。
“咕...咕...”空旷处突然传来像是蛤蟆鸣叫的声音,音调拖得极长。怪腔怪调让人心中发毛。隆平帝一惊,站起身来,举目眺望。黑暗的地平线上却空无一物。
司马诤连忙解释道:“老爷勿惊,此乃冷暖变化。又有夜风吹动沙丘,沙层摩擦之声。”
他见多识广,这些年也不知作了多少功课,是以对这种小细节知之甚详。
妖丐大笑道:“不在北方待惯的人,只怕难明此声,也难怪会害怕。便是老乞丐我,有时候独宿郊外,也会被这声音给吓醒。”
“不对!”叶行远耳目敏锐。皱眉道:“这声音不仅仅来自沙丘,还有部分是从地下传来,诸位小心!”
他话音未落,只见妖丐面前沙层裂开,一道黑影蹿出,手中利刃闪着寒光,向他腰间横扫。妖丐猝不及防,急弓身而退,但还是被那刀光绕了一绕,腰腹部裂开一个大口子。血光飞溅!
妖丐大叫一声,悍勇无匹的一脚踢翻攻击他的黑影,借力滑步而退。不断从怀中掏摸出符咒。浑身金光闪烁不停,运使神通保命。
“什么东西?”其余几人都是骇然,保柱反应最快,迅疾挡在隆平帝面前,单掌平推,一道金龙在他掌心飞旋而出,将那黑影团团缠住。
就听砰然一声,那高大的黑影在他威力无俦的掌下崩裂,稀里哗啦碎成了一摊骨骸。只剩下一柄足有四尺长的巨大骨刀。斜斜的插在沙土之中。
众人顾不得赞叹保柱的本事,一股脑儿的围了上去。司马诤面色惨白,口中喃喃道:“丈二巨人。腐骨所化,这...这难道是冥界阴兵?”
叶行远在旁看得分明,刚才举刀伤人的怪物,是一头高大的黑色骷髅。它被保柱击碎之前,便没有血肉,只是一具骸骨,诡异的挥动四肢,令人不寒而栗。
宗山先生惊喝道:“这绝不可能,阴阳相隔,阴兵如何能入阳世?”
妖丐喘息甫定,捂着腹部缓缓上前,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苦笑道:“不管可不可能,老乞丐可是差点在这东西手下丢了一条性命,要不是阴间鬼器,又有什么东西可以轻易伤我?”
这些谶讳大家神神叨叨,虽然自身的神通未必有多高明,但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护身之术。但刚才那一击却像摧枯拉朽一般穿过了妖丐的防御,让他差点被拦腰斩成两段,要不是无形有质的冥界鬼器,再找不到其它的解释。
妖丐腰腹间的伤口虽然愈合,但依旧是深黑色,还有腐烂的痕迹,这可作不得假。
保柱面色肃然,将隆平帝护得更紧。宗山先生上前查看妖丐的伤势,面色连续变了三次,良久才呼了一口气道:“的确是鬼器所伤,想不到在虚像之中,亦能造成真实的伤势。”
众人相顾骇然,之前都认为在虚像之中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但现在的情况已然扭转了他们的认知。连四凶之一的妖丐都吃了大亏,其余人的安全怎能保证?
叶行远当机立断道:“司马太史,此刻情况有变,不知吉凶,我这便解除虚像,退出幻境,免得再有危险!”
叶行远很有自知之明,他的本事肯定远远不如妖丐,要是刚才那一刀是他受的,只怕凶多吉少。这一趟解谶之旅,他是最无所谓的一个,主要就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刷好感度。
现在如果再不退,隆平帝都有可能受到攻击,就算保柱得力,终究还是防不胜防。
安公公也急忙道:“老爷,我们还是赶紧离去吧,这鬼东西怪异得很。”
除了东厂番子以外,内宦的神通不在好勇斗狠。安公公面对这种怪物可说是毫无抵抗之力,看到妖丐腰腹之伤,他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
司马诤面色犹豫,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要能再坚持一会儿,或许就能找到破解谶言的关键。但皇帝的安全也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只能忍痛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改日再作准备而来......”
“且慢!”宗山先生厉声喝阻道:“司马诤,要是刚才那真是冥界阴兵,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阴兵入世,倾覆天下,你身为天朝太史令,居然畏死而不顾这大劫么?”
什么巨人、妖蛮作乱,甚至是吞日獒现世,这都不如冥界入侵来得可怕。
自古以来,轩辕世界分为三界。轻灵者位于上,名为“天界”,乃是天庭所在,神祗所归,广阔无边,掌控着这个世界的枢纽和命脉。而重浊者归于下,乃是死者聚集之所,不知其所在,只知其污秽阴暗,不见天日,名为“冥界”,亦俗称为“阴间”。
而人界处于天界与冥界之间,凡人繁衍生息,欣欣向荣。原本天、冥、人三界有出入口连接,登天者名为“天梯”,入冥者名为“黄泉”。
人界在天界完全的统治之下,又经常受到死者的侵扰,各种妖孽行于世间,世人过得苦不堪言。
幸得圣人降世,截取天机,最后绝地天通,将三界的通道一一堵塞,这才有了人界的独立。此后人间虽然名义上仍然受到天庭的统治,但天庭神祗也不可轻易降于现世,人皇承载天命,但也有自主的意识,有了相对的独立性。
而冥界更是被牢牢封锁,再无翻身之日,从此只成为轮回之所的起点和死者的安息之地,难以对现世再造成什么影响。
但如果冥界阴兵脱身而出,这是说三界的封印又起了变化?那对人间来说,可是无可言说的劫难!
听到宗山先生这一番话,就连隆平帝也开始踌躇起来。他究竟是当今人皇,虽然生性惫懒,但终究还是有些许的责任感。便皱眉道:“叶公子,宗山先圣之言也不无道理,我们若不知晓便罢,但既然已经知晓此谶涉及到冥界阴兵,似乎...似乎还是应该探明才是。”
安公公魂飞魄散,又不敢直言,只涕泪交流道:“老爷,安全第一啊!”
隆平帝不去理他,叶行远听皇帝这么说,无可奈何,拖着朱凝儿往保柱身后缩了缩。口中拍马屁道:“老爷心系天下,是学生想得差了,既然如此,就要请这位保柱大哥费点心,定要护住咱们几个的安全。我撑着这虚像,调查之事,还是要麻烦司马太史几位了。”
皇帝想要调查下去,叶行远当然也不能唱反调,反正万一真遇上什么千钧一发的危险,叶行远还有在关键时刻迅速解开虚像的杀手锏。但他就不打算冒险,苦力的活儿还是交给司马诤等人。
司马诤大喜,“老爷与公子深明大义,你们不必担心,便在此稍坐,我设下阵法,卫护你等安全。调查之事,有我们几个就够了。”
正面对抗冥界阴兵,司马诤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但是只要给他时间准备,抵挡一阵还是不成问题。
说话间,司马诤便用手指在隆平帝、叶行远几人外围画了一个大圈,又贴上了好几张符纸。殷勤叮咛道:“你们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千万不要离开此圈,必能保得安全。叶公子,就劳烦你多支撑一会儿,我们去去便回。”
既然发现了冥界阴兵,就意味着这附近一定有阴间地脉,众人便可以从这个线索去寻找源头。司马诤带同四凶,各自以不同的方法散去寻找,只剩下叶行远他们五个留在圈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