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易看过了教主与班景之后,也很快去看望韦九。
他一推开门,就看见韦九半褪衣裳,自己给自己上药,看他头发有些毛躁炸毛的样子,润易一向平和的面容,不由得叹口气,摇摇头。
韦九正仔细给自己上药,没想到润易会过来探望自己,将外衣披上,走到桃木圆桌旁,给润易倒了杯茶水。“我没什么大碍,你怎么来看我了。”
润易接过了茶水,看被炸的灰头土脸的韦九,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火舞的徒弟,又何苦去招惹他,把自己搞成这个德行。”
韦九撩开有些散落下来的发丝,满脸不在乎道:“我什么德行?我好的很。”说完他又狐疑地看了润易一眼,“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
润易抿了口清润的碧螺春,见韦九没什么大碍,整个人也显得放松了不少,他有些闲趣地问道:“怎么,说到痛处了?”
韦九哼了口气,给润易飘了个白眼,“哪是我招惹他,是他招惹教主,要不是他几次三番的招惹教主;他这样的人,我才懒得去跟他较劲。”
润易抚了下眉心,觉得韦九这人着实是跟庞曹跟一块,跟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也变得跟庞曹的性子有些相似了,他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润易大拇指指尖与其他的拇指来回点应着,俨然有些像算命,算天时的模样。“你这样真的不好。”
韦九像是憋屈了一般,干脆没回应润易,自顾自回到床上,继续给自己上药,“你要老是跟我说这些话,那你就哪凉快,哪呆着。”
润易原本眉眼淡漠,倏然,目光犀利了几分,冷峻道:“你猜今天教主对我说了什么?”
韦九没多想,只觉得这润易简直不对盘,动不动与他“作对”,说他这不好,那不好的,他一心向着教主,真不知道有什么不好的。
他依旧不作声,浑然把韦九视作如空气。润易一向是个看得开的人,也没过多与韦九计较,眼帘低垂,淡淡然道:“教主命我,好好照顾好临风,别让他有分毫的损伤,不然则拿我是问。”
原本坐在一旁给自己搽药的韦九,顿时停下了动作,脸上的神色也从光彩,变得暗淡了许多,面上都像是覆上一层薄灰,“教主……他真是这么说的?”像是不确定一般,韦九连着说了两遍,像是怀疑润易的话根本是糊弄他玩的。
润易一改平常松散闲适的模样,整了整衣襟,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下,随即说道:“我又何时匡过你?”
韦九嘴巴张了张,一时间哑然,心里还有无数的疑问,无数的问话,想要开口去说,去质问,却像是洪水遇上了横山,喉咙哽塞,塞得他即使张口,都说不出话,说出的话也只有口型,没有音色,他有些徒然地张了张,随后阖上嘴,别过眼,不去看润易。
“不过你去追杀临风的事,我没有告诉教主,这方面,你放心。虽然教主的命令要守,我也绝不会坑害你。”润易低头,给自己斟茶,脸上的神色有些寥寥。
听到这,韦九的神色才稍稍缓过来,原本失去血色的面庞,微微有些回暖,他轻咳了一声,想缓解空气中无形曼布着的尴尬。“那,多谢你了。”
。“无碍,毕竟是同僚。”润易放下了茶杯,走到韦九身边,接过韦九手上的药膏,顺着伤口的痕迹,以掌心为轴,来回按动着,动作既不轻飘无感,亦不会重劲钝痛,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不过……”
他又停了下来,韦九有些不明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润易,“不过什么?”
润易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他斟酌再三,还是有些迟疑地开口道:“韦九,你对教主的忠心,谁都懂,谁都看得出,没有人会怀疑过你对教主的忠心不二;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对教主忠心不二,而教主发出的示号命令总是与你南辕北辙吗?”
韦九皱了下眉头,的确他自己也发现了。自从这临风来了教里,以前可以说他跟教主是一条心,两人处事处物,都是一无二致的,几乎可以说,没有分歧的时刻。
而自从这临风来了傲天教,他也是按照自己对教主的忠心不二去思考,去做事,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从水尹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事,却被教主最后派遣到外境起,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是一直感觉到了,但是他不知道那股不对劲究竟是什么,背后又究竟隐含着什么样的深意,他无法去推解出。
原本看着临风变成教内最最普通的门徒时,他心里还庆幸了不少。
就算火舞手把手教临风的时候,他心里也划过一丝的迟疑,但是自从看到临风后面一次,两次,好几次的挂伤后,他心里安定了不少。
至少,教主并不是把那人这么当一回事去看的。
但是……
但是后面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情况,还是他有什么事是他忽略的,临风在宴会上大兴表演,而教主在座位上却是看的不亦乐乎。
教主看得开心也还好,作为护法,他也是全心全意地,希望教主好,希望教主哪都好,教主能开心,他也能开心。
但是自从看到教主对着临风嘴角含着笑意,眼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他甚至察觉到了一丝称之为温柔的目光。
他的心中就莫名地产生一股无名火,这股火驱使着他,驱使着他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才导致了后面一件又一件事情的发生。
好在润易还是替他保密了,不然教主知道了他对临风的追杀,违背命令,恐怕下一个被遣派远方的就要变成他了。
想到这,他满眼感激地看了润易一眼,润易比看得不是滋味,不由地感觉背后一寒,抖了抖肩膀。“别光顾着看我啊,问你,你想出没?”
韦九像只被训责了的猎狗,有些失落地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想过,但是没能想出来。其实我也感觉到了,好像自己就是无头苍蝇,很想破门出去,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撞在门上,出不去。”
润易满意地点点头,也算这小子意识到了这个情况,能意识到,那说明还不算“病入膏肓”,那说明还是有救的。“韦九,不是我说,你忠心是好事,但是,你要尽量顺着教主的方向去忠心,不然,即使你忠心,教主也未必能领悟到你的好意。”
韦九原本还翘首期待润易开解的话,听完瞳孔微不可闻地收缩了下,表情有些怔然。润易说的对,的确是他的方向不对,所以才一次次导致了教主的不快。
他也想为教主效忠,尽心尽力,但好像这几次,总是好心办坏事一般,他力也没少出,却被教主送了不少的眼刀子,之前他心里还委实难受了一段时间。
韦九踌躇了好一会,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润易,你是明白的,我们从来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我们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记恨的人,惦记的人,也从来只多不少。若是哪一日,教主陷足弥深,他人以临风的命要挟,到那时,教主又如何自处?倒不如……眼下,情未深至入骨,尚可……尚可将教主带出一些,不至于到了万劫不复的哪一步。”
听完韦九的话,润易沉吟了许久,一向闲云野鹤派头的人,也像是被棉绳缠足,裹足不前,没法再前行,他缓缓阖上眼,其实他何尝不是想过这样的境地呢?
润易他深知,教主的亲弟弟,义妹,幼时的玩伴,无一都构成了金麟记忆里深处的梦魇。失去了最重视的人,人一生中,又再能承受多少次这样的刮肉出血带骨的伤痕呢。
这件事,只能是一个字,赌。
赌教主对临风的感情不至于太过深厚,或者赌,教主可以心境强大到,面对这样的境地,能够不动如山,不会为之侧动分毫。
但无论是赌哪一方,都太过为难.
是人,哪能无情,日久生情也罢,那种吸引的,致命的,思之念之,宿夜难寐的,真心能舍弃的下吗?情如何搁浅?
又能如何无情,无情到对心慕之人,见他受罪,不会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无论前者后者,无一不都是将人逼至绝处的选择。
润易的喉咙哽咽了下,深吸了好几口气,单手掩面,轻拍拍韦九的肩头,“苦了你了,我明白,我都明白……”
韦九回应着也拍了拍润易的肩头,“润易,其实你我都懂得,不过事已至此,你说的也对,何苦这般为难教主……”
他回头看着窗外的月光如水,“当初决定跟随教主,这条命,就已然是教主的;而教主的安危,我会誓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