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时间从某人在那间罪恶的洋馆纵火的那一刻,朝前拨一个小时,长崎的新闻社都还在按部就班地忙碌着。
长崎新闻界有实力的报社就那么几家,规模最大的两家报社,则都带着些官方色彩。
明治时代创刊的长崎新闻,不但是长崎报业中的老资格,它的社长更是长崎县议会的议长。
而佐世保地方的《军港新闻》,则有另一个传奇人物为后盾,曾经是《军港新闻》王牌记者的中田正辅,现在则是转为民选政治家的政坛新星。
不过这些大人物,都和军港新闻的王牌记者檀上侦作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多日不打理的头发一股油腻味道、胡子拉碴又满是倦容的颓废脸孔,看着就像是老婆带着儿女改嫁后的失业大叔,就是这位不修边幅的王牌记者给人的第一印象。
但当他接到那个匿名电话之后,却猛地跳了起来,像一头发现落单羚羊的猎豹般冲到了社长室里:“社长,我们可能得到了最近沸沸扬扬的女性失踪案的线索,我要马上出去见知情者一趟!”
靠着这种猎豹捕食般的行动力,很快地,檀上侦作就来到了知情者在电话里约定的会面地点——长崎最有名的洋果子老店福砂屋。
与他在福砂屋约见的知情者,是一位少女。
虽然她穿着大正时代女校大小姐们最钟爱的紫藤花色二尺振袖,与之搭配的小牛皮靴子也是普通市民等闲买不起的手工品,但是偏偏这样一个打扮清美、容姿稚嫩的女孩,说起话来自然而然就有一种气度不凡的味道。
“福砂屋的长崎蛋糕,在舶来的洋果子当中也算是少有的用心之作了。”
带着老气横秋的京都口音,少女点评着面前的茶点,随即朝檀上侦作一点头:“比起这里的纯正口味,江户的洋果子店,只追捧原产地的奶油和起司,认为只有用进口食材制作的洋果子才可以称为正宗。殊不知洋果子也是要和人一样,呼吸着一样的空气,融合一样的水,才能成就真正的美味。在这点上,江户人终究是眼界太窄了一点,毕竟是只做了三百年国都的乡下地方。”
对京都和东京的那点瑜亮情结,檀上侦作不置可否,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据说小姐你掌握着近期女性失踪案的关键情报?”
“关键不关键的不好说,但是应该是足够重要的情报。失踪的女孩们,应该被关押在城外的某座洋馆里,这里洋馆的地址。”
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少女将一张印刷好的白纸递了过去。
望着那张白纸,檀上侦作反而用更加感兴趣的目光打量起面前的少女:“大小姐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更重要的内幕消息,能为这个情报做出更有力的证言么?”
“这种事情就无可奉告了。”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檀上侦作手指一弹面前蛋糕口味的弹珠汽水,微微地笑道:“如果大小姐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我也是不强求您满足我这点小小好奇心的。不过在本人供职的《军港新闻》上面,出现大小姐的漂亮照片,也是说不定的事情哦。”
这简直就是最不加掩饰的威胁了,可是面对檀上侦作的威胁,少女只是摇了摇头,感慨道:“叔叔果然没有说错呢,新闻业者都是些缺乏基本道德的怪大叔,为了弄到新闻,都像是德国小蠊般活动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带着下水道的味道。”
听着如此辛辣的讽刺,檀上侦作丝毫不为所动,但接下来,他就看见少女从随身的小手提袋里拿出了一只奇怪的机器。
那是一只银色的小玩意,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小手电筒,但是从光源处散发出来的光却异常地强烈。
随着强光的照射,他耳边最后回响起的声音只剩下一句话:“困扰大家的女子失踪案快要告破了,你从同行那里打听到了这个消息,现在你抓紧时间快点赶到案发现场去吧,迟了的话,什么一手新闻都搞不到了。”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福砂屋的侍应生以一种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而檀上侦作望着桌上摆放的各色洋果子、牛奶咖啡、还有好几瓶蛋糕口味弹珠汽水,也十分惭愧地想道:“自己这个年纪的男人,还跑来福砂屋吃甜食,确实是太丢脸了一些。”
……
………
在长崎茶碗蒸的名店“吉宗”,用虾仁、香菇、鱼片、鸡肉茸等配料混合鸡蛋做出的蛋羹“茶碗蒸”,一向是老饕们的挚爱。在吉宗的雅间里,一身女仆装扮的朱月眼神冷淡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蒸,然后看向面前那个来自长崎新闻的老牌记者。
“记者先生,我能转达给您的情报都在这里了,除此之外,您不需要知道更多的情报。”
她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了一根同样的银色手电筒,强烈却不刺目的白光笼罩了整个雅间:“您好不容易得到了女子失踪案的情报,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抢在前面把这件事做成号外刊发出去。”
在刺目的白光中,朱月冷淡地推开了和纸拉门,留下那个表情凝固如雕像般的记者,只有一句“失陪了”,还回荡在吉宗的雅间里。
所以,当强光冲入了洋馆建筑,大部分地表的木质结构被高温碳化的同时,一辆辆隶属于各个报社的小汽车、摩托车、自行车,纷纷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力,简直能让以“见了新闻就跑得飞快”闻名的西方记者们自愧不如。
就连长崎警察部收到情报,并赶到现场的时候,也比这些报社记者慢了太多!
警察部硕果仅存的几位长官,都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老油条,在这件事情上面,立刻嗅到了一股异常气息,立刻就以“此事与在日外国人有关,不属于单纯刑事案件,应该由特高课负责处理”,立刻就把自身的责任一推六二五,撕脱得干干净净!
而长崎县特高课课长神内大尉赶到现场的时候,场面已经出乎他的预料,不但大批记者几乎包围了这座几乎成了火灾废墟的洋馆,就连民众也围拢过来不少。
见着那位英俊的陆军军官一出现,大群记者直接就涌了上来,要不是顾忌这位长崎县特高课头子的权势,说不定就要架着他进行逼问了。
“神内大尉,我是《长崎民友新闻》的记者,请问警方对此次女性失踪案件有何看法?”
“神内课长,《岛原新闻》收到情报称,此次大规模女性绑架案件,是来自欧洲的贵族所为,请问这是否属实?”
“现场从拷问刑具里拯救出来的受害者们宣称,有疑似秘密宗教的欧美人士,准备杀死她们取血沐浴,并且发现了部分受害者遗骸,请问警察部将对此作何处理?”
在这些记者们连珠炮般的发问中,还有越聚集越多的民众,其中也有失踪少女的亲族们到了现场。
于是哭泣声、怒吼声,甚至“杀光白鬼”的极端口号声,转眼间就把场面弄成了一锅沸粥!
这其中,还有一个模样邋遢的记者,向着神内大尉提问道:“大尉,近期从长崎登陆的外籍人士入境审查,应该是长崎县特高课的职责吧?对此,神内大尉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不只是刁钻,而且很有种耗子撩拨老猫般不要命的无赖劲儿,神内大尉看了一眼对方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反问道:“你是?”
“啊,我是来自《军港新闻》的檀上侦作。”
《军港新闻》原名《佐世保军港新闻》,身为军部特高课本部派驻长崎的军官,神内大尉比谁都清楚,这家报社背后站着的不是什么记者出身的议员,而是海军对外宣传的机关之一。
于是神内大尉平静地看了一眼檀上侦作,开了口:“《军港新闻》的檀上君啊,你的问题问得很好,这说明特高课的工作受到了潜伏在机关内部的非国民们的干扰。如果说是谁加害了这些无辜的国民,不但是那些欧美白鬼的恶行,更是因为那些干扰特高课工作的非国民们!”
“对于此次严重的事件,特高课决定尽速、严厉地进行处理,绝不容犯罪者离开我们的管辖地!”
随着他的现场讲话,原本就难以收拾情绪的人群,越加地狂热地呼喊起来:
“大日本帝国万岁!天皇陛下万岁!”
“膺惩欧美白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把白鬼们消灭,亚洲是黄种人的亚洲!”
这样的气氛中,神内大尉矜持地向四周的人们招手,而人们也回之以更加强烈的掌声:“神内大尉,请严惩那些凶手!”
就连檀上侦作,望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转变,也不由得微微叹息:“真不愧在陆士学校就被称为‘传教士’的神内大尉啊。这个男人对人群气氛的把握与利用,简直是天生的无师自通,就像怪物一样。”
然而在人群中,一个身穿白色赛马礼服的男人,微微偏了偏头,低低地冷笑出声:“这件事情,哪里只是一件恶性刑事案件那么简单?就算是特高课,又如何肯独自担着压力,替那些秃驴擦屁股?舆论已经被这位大尉全然挑起来了,任何干扰特高课办案的人,都是非国民。那么面对这样的压力,青莲寺还能独善其身,站在干岸上?要知道,特高课的这些特务头子,都是些清醒的疯子,一点不比大本营的独走参谋们逊色。”
“魏某倒要看看,被神内大尉这只特高课疯狗咬住,青莲寺甚至它背后的高野山是不是还要冒充不动明王,展现八风吹不动的气派。”
……
………
就像是印证仙术士的话语,就在那座吸血鬼洋馆被大日如来法相冲击的当口,青莲寺中,善守老和尚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吸血鬼洋馆的方向:“好强大的力量,到底是谁?难道是高野山的哪位大阿阇黎大驾光临?”
四海楼中,被尊为“神君”的中年人捧着一面古镜,镜身十寸,满布云雷秘篆,镜光明澈无比,宝气灿然。
古镜中,显露出被大日如来宝相冲毁的洋馆。
但除了那无比夺人眼球的大日如来宝相之外,更有一道剑光贯穿于镜面之上,令人一望而心胆俱寒。
就连檀上侦作,望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转变,也不由得微微叹息:“真不愧在陆士学校就被称为‘传教士’的神内大尉啊。这个男人对人群气氛的把握与利用,简直是天生的无师自通,就像怪物一样。”
然而在人群中,一个身穿白色赛马礼服的男人,微微偏了偏头,低低地冷笑出声:“这件事情,哪里只是一件恶性刑事案件那么简单?就算是特高课,又如何肯独自担着压力,替那些秃驴擦屁股?舆论已经被这位大尉全然挑起来了,任何干扰特高课办案的人,都是非国民。那么面对这样的压力,青莲寺还能独善其身,站在干岸上?要知道,特高课的这些特务头子,都是些清醒的疯子,一点不比大本营的独走参谋们逊色。”
“魏某倒要看看,被神内大尉这只特高课疯狗咬住,青莲寺甚至它背后的高野山是不是还要冒充不动明王,展现八风吹不动的气派。”
……
………
就像是印证仙术士的话语,就在那座吸血鬼洋馆被大日如来法相冲击的当口,青莲寺中,善守老和尚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吸血鬼洋馆的方向:“好强大的力量,到底是谁?难道是高野山的哪位大阿阇黎大驾光临?”
四海楼中,被尊为“神君”的中年人捧着一面古镜,镜身十寸,满布云雷秘篆,镜光明澈无比,宝气灿然。
古镜中,显露出被大日如来宝相冲毁的洋馆。
但除了那无比夺人眼球的大日如来宝相之外,更有一道剑光贯穿于镜面之上,令人一望而心胆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