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把着紫云降真车的车轼,魏野一面惋惜着,目光却是落在了那一片片虚空间自然衍生而出的虚空世界之影上。
这些世界之影,介乎虚实之间,原本寄托它们的“世界级道具”形体崩灭,可是其中精粹,都是一个个虚空小世界劫末崩毁之时,最后遗留下来的本源法则。
说起来,这些本源法则,如道家之真形仙蜕,如佛门之真身舍利,所以这类天成灵物,在星门数据库里更准确的称呼是“天地遗蜕”,也有佛门中人名之为“刹土舍利”。说贵重,诚然是贵重无匹,哪怕散仙一流人物,也只能以天材地宝作为寄托之器,以祭炼之法行天人交感之道,将“我心”印入“天心”,似神胎久孕,如老蚌怀珠,用上数甲子的苦功,或者有望炼成一件真正法宝。
至于原本的“世界级道具”,不过是虚空世界劫末崩毁后,借着一点劫末寒灰寄托本源而成形,从未经人力淬炼加固,就显得格外脆弱些。而且其中的本源法则越是单一而极端,这样的“世界级道具”也越是脆弱不堪使用。
另外一方面,如果世界的能级越高,对这样虚空小世界的本源,其吸收率也越强。只怕这些“世界级道具”被不明真相的凡夫俗子掌握,随便就激发了其中本源法则,暴露于体量、能级都极高的天地之间,立刻就是被吸收同化的下场。
但反过来,越是能级低下的时空,任凭其体量如何广大,就算是这等对低能级世界而言无比珍贵的异界本源,那反应怕也是不死不活。说起来,这反应就像是那些极难与其他物质发生化学作用的惰性元素一样。
魏野今天到此,不但是进行全面的观测与数据收集,更是来架桥的。
在这些虚空小世界残留的天地遗蜕、本源法则间,架起一条条勾连这方天地的桥。
仙术士这等举动,就像是把自家当作了化学反应中,提升物质之间化合反应的催化剂。
若非这个时空节点的能级低下,除了魏野一位半入仙道的半仙之外,再找不到合适的人物,这等勾连天地、晋级世界的工作,至少也该是升至散仙巅峰的强者,才堪堪有资格过问。
而慕容鹉为首的红铜冠小组里,虽然也有各式各样的施法者,可是他们所学的不过是术法之用,一样样术法,怎样组合,怎样匹配,这方面的经验是绝不或缺。战阵配合、进退法度,更是比魏野更老练不少。
但是这样的施法者,却没有掌握一个术法体系方方面面的眼界与知见。
至少,他们并不知道世界晋级这等事,对一个世界而言到底有多么重大和影响深远。
否则的话,今日的昌瑞山遗址,就不会是只有魏野一个人驾临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魏野今日所作的事情,对于这方天地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盘膝端坐紫云降真车上,仙术士凝神静气,神识缓缓散出虚空之间,向着那一个个虚空之影投入进去。
这些虚空小世界崩灭后的天地遗蜕,其法理绝不相同,魏野想要让它们与此方天地对接,其先后顺序也非得梳理出一个顺序来不可。
就比如魏野刚刚接触到的一片溃散虚空而言,其中满布熔岩火山,硫磺毒气蒸腾无休,火焰之中只见着无数鬼影、骷髅、异形魔物咆哮狂舞。
这般地狱景象,毫无疑问,就是最后引发了纳萨力克大坟墓殉爆的世界级道具“地狱深渊”残留的本源法则。
“地狱深渊”中蕴含的世界法理,固然对此方天地不无补益,但是倘若由它先行与此方天地融合,则毫无疑问地,就要在天地之间生出地府血狱、邪魔鬼神一类,这个先手未必然算是件好事。
又比如另外几处溃散虚空,要么是一片森冷磷火、古墓深陵,亡魂尸骸向月而拜,要么就是一片灿然华光、圣殿云海,神使颂歌扰人清闲,或者是人鱼往来于贝阙珠宫之间,或者是树精喧哗于茂密森林之内。
这种种法理,虽然各有其长处,但是对魏野而言都缺了一些最关键之处。
就在此刻,又一片溃散虚空映照在魏野心神之间。
那片虚空中,隐隐能见清浊二气,不停消长间,清者上升,浊者下降,演化出清浊激扬间,天高地厚,覆载万灵,人民城廓,繁衍不觉。
这件世界级道具,在魏野所窥探到的巫妖记忆中极为重要,它被人所起的名字,更是让仙术士印象深刻——
山河社稷图!
当然,这张山河社稷图,纵然不似娲皇手中那件演化虚空世界、山川人民的至宝,然而其中天地自成,也隐隐有了几分山河社稷图的雏形。
而这件以娲皇至宝命名的世界级道具,也与魏野最合拍不过。
仙术士依然阖着双眼,一手却是猛地抬起向天。
肩上桃千金猛然发出一声清鸣,剑腾如龙,直飞而上!
法剑穿云而过,天地之间乍然有炎风腾起。
炎风四散间,穿透地壳,隐隐能见岩浆流动的地层深处,道道熔岩之河受炎风所激,顿时暴起无数火星!
点点赤星,如银河升腾,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朝着天空直飞而上。
而在李大熊的眼中,只见着四足之下,亿万赤色星芒,直腾而上,就连托举他的周身云气,似乎也要被这一片热流驱散干净!
就在此刻,仙术士身形一动,道一声“你且退下”,人已离了紫云降真车,伫立半空之间。
得了魏野这声“退下”,李大熊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拖着紫云降真车,就朝着远处疾奔而去。身后,只见地火升腾而上,将整个遵化地界染成了一片朱红!
桃千金上,洞阳离火灼灼而燃,剑身之间,道道符令飞散而出,与这些飞腾的地火朱星一触,就化成了无数火凤羽毛。
魏野身形就在此刻,猛地朝下一落,指尖急点而出,洞阳真火飞旋间,万千凤羽受洞阳真火勾招之间,化为九色凤首,化为如芝翎毛,化为如云羽翼,化为龟背雉尾,矫矫翱翔于半空。
而在仙术士身侧,竹冠道服的身影在火光映照间,化作了金冠皂帻、朱袍绛衣的仙官,持剑挽诀,纷纷跨坐九首炎凤之背。
正是洞阳八炎变中,最具道门威仪的炎官朱鸟变。
仙官、火凤盘旋周天,魏野剑指书空,转瞬写就一道符篆,火色灼灼,燃烧在虚空之间,却是化作一枚丹珠,直落入“山河社稷图”残存的那一片溃散虚空之中。
丹珠坠落,万千火凤长鸣一声,载着一众朱袍仙官,紧追着那枚丹珠,纷纷贯入“山河社稷图”中!
万千火凤仙官入驻,转眼间,“山河社稷图”就被一片灿然火光燃成了一片火海!
但是“山河社稷图”中,一应草木、禽鸟、走兽、虫鱼,乃至凡人城廓,却是在火色烧灼间,依旧鲜明如初,不但没有殒身于火海之内,反倒一个个面色莹然,仿佛玉色。
如果此刻有好事之徒拿着高倍天文望远镜,朝着“山河社稷图”中望过去,便能见到那一片溃散虚空中,只留下一片灿然火光,赤火流丹,青焰如莲,化作了一片光明世界!
就在这一片火光灿然间,那些鸟兽人物,本是由“山河社稷图”的本源法度投影而出,本无所谓生死。
此刻却是在流动汇聚的火焰之间,稍稍有了几分灵动之意。
火焰漫卷群山,延烧城廓,就连河湖溪泉,也变成了流动的炎流。
在一汪小潭中,一尾最不起眼的泥鳅被突如其来的炎流包裹起来,却是没有立刻变成炭烤泥鳅。恰相反,这尾泥鳅却是猛地将身子一扭,额头处生出一点小小的红玉色独角,四鳍转眼化为三爪蛟足,变成了一条独角灵蛟,欢吟一声,朝着炎流汇聚之处行游而去!
不仅仅是这条泥鳅,在天空中,不论是搏击风雷的鹰隼还是安于林梢的燕雀,周身毛羽在火光中透出了灿然光华,一道道云篆虚影,在它们的羽翼间铺展开来。群鸟鸣响间,火羽飞空,结为一道道玄妙符章。
而人们也离开了他们耕作的田地、劳动的作坊、供职的官衙,向着炎流汇聚之处走来。
在他们的身上,皮肤依然洁白,但是却透出白玉般的光泽,一点火珊瑚般的红云,在白玉间闪动着,看着无比美丽。
在他们这条旅途的尽头,是一片无边无尽却有清浅可人的莲海。
蓝焰化青莲,赤火生红莲,袅袅罗罗地布满这片火精汇聚的丹池神海。
一个个身影踏上了朵朵火莲,随即端坐其上,自有天空中飞落火羽符章,丹池中升起火莲花瓣,化为赤玉宝冠,丹霞法服,庄严其身。
此刻,仙术士猛地睁开双眼,手一招,桃千金落入掌心,仙术士左手轻叩剑身,振起一片如玉磬般清越的剑吟。
随着桃千金叩响,“山河社稷图”中传来了那方丹池神海之中,无边道唱之音:“赤明国土,绛云之方。地如丹脂,赤炁生长。玉瑛宝饰,道现明光。”
随着道唱之声琅琅响动,火流倒冲而出!
在火流之间,但见龙腾凤飞,一列列绛衣朱袍,丹冠玉冕的仙官虚影,手持珠玉珍宝,各乘异兽神禽,翩然向着四方散去。
这些仙官行至魏野身前,随即稽首为礼,将手中珠玉堆积于魏野面前,持礼献供,再发步虚之声:
“火炼神池,洞阳丹庭,真文演化,流澳火精。文彩焕曜,莹发字形,炼死度生,五方洞映。”
礼赞声中,魏野颌首受礼,掌心桃千金向着虚空中猛然一划。
剑尖划处,下元太一真形图随之一动,玄云之海周流不息,演化成朵朵白云。
白云之上,无数仙官献供的珠玉珍宝,堆砌成一座座赤玉长桥,向着四方伸展开去。
那一座座赤玉长桥的落处,分明就是余下的一处处虚空世界最后本源!
玉桥飞空之间,仙术士猛地将桃千金向地一插,顿时木剑舒展如建木,发枝如龙爪,生叶如凤羽,金花盏盏,丹果颗颗,炎风拂过,便是一片金鸣玉响之声,悦耳无比!
此是扶桑生汤谷,此是虞渊返金乌,正是洞阳八炎变第二重变化,扶桑金乌变!
扶桑金乌变成形,三足金乌长鸣,从桃千金化生的扶桑神木枝头衔下一枚枚浑圆丹果,向着余下的一处处天地遗蜕本源处飞落!
昔日十日俱出,今日金乌并落,山河社稷图之外,一处处天地遗蜕本源间,一株株扶桑神木的种子,借着最精纯的本源法则,一一暴涨而出,化作一株株绝不相类的神木,树冠直直延伸到天顶上去!
而在这一株株渐渐带上不同色彩的神木之间,金乌欢悦而鸣。
随着金乌啼鸣,神木枝叶摇动,一枚枚果实,如桃、如瓜、如杏、如梨、如葫芦、如芭蕉,纷纷生出,又纷纷爆开。
爆开的异果间,或有鬼神纱帽红袍,捧薄按剑;或有仙灵羽衣星冠,抟丹采芝;或有魔头蛇发多臂,持杵拿轮;或有精怪林林总总,不论狐猿蛇鼠、藤精木怪还是老物通灵,纷纷礼斗拜月……
更有独角兽徜徉于林间,侏儒怪藏身在门后,背生昆虫双翅的小妖精在蘑菇圈间载歌载舞,人鱼与塞壬在烟波间浅吟低唱。
当然,也免不了僵尸爬出坟地、幽魂徘徊古宅,恶魔现身于异端祭典之上……
原本那些世界级道具所代表的法则,就是这样的百态化生,这也是毫无法子的事情。
魏野只不过区区一个半仙,也没有法子强行转化这些虚空法度的本来面目。
随着他演化火炼神池、洞阳之庭,以玄门法度道化“山河社稷图”,再以山河社稷图为根基,演化扶桑神木、三足金乌,勾连余下十个天地遗蜕。
最后,那十株通天神木,将天地遗蜕内中的本源以玄门法度之理,送入这方天地。
此刻,只看到天地之间,十株神木撑天拄地。
金叶银花者有之,翠盖玉柯者有之,水润无瑕者有之,枯干气死者有之,春华夏荣,秋实东凋,气象不一。
但是经过魏野以洞阳离火勾连,以洞阳之庭显化,这十株神木莫不从里到外,都显出了一股排除不去的玄门烙印!
更不要说,随着十株神木的生发,从原本的“山河社稷图”,如今的“洞阳之庭”中,无数朱袍仙官,引动一道道洞阳真火,就在一株株神木的树干、树枝、树叶、树花、树果间,施以火炼之法。
随着“群仙”火炼,十株神木中,一个个玄奥字形,缓缓透出,或紫光灿然,或青气萦绕,至不济,也是玉字琅文、金书银编之相!
而魏野身后,下元太一真形图招展间,便不遗不漏地将这这些天地遗蜕最后化入这方天地的天书真文,一一收纳进去!
依着道门法度,鸿蒙初开,天书真文应炁而生,便有神圣仙真定其形,摹其文,译其意,写其字,上则安镇诸天,下则总制十方。
简而言之,便是为天地初开的世界定其法度——
魏野今日所行,化“山河社稷图”为“洞阳之庭”,这一步不算错。以洞阳之庭、火炼之池,演化火炼真文,道气流布之下,促成七宝神木,化生虫鱼鸟兽、神鬼精怪。
以他不过半仙之身,能达成这样一步,更是可圈可点。
要知道,在某些时空节点,这样的行动,称为“紫极黄图、勘天定元”之会。乃是一方广大虚空天地到了劫末劫初之时,仙神魔佛一同与会,详参一界法度,容纳诸方道统而立。
就是在道门寓言中,这样的活计也不该是区区半仙过问的。
原因无他,经过魏野一人梳理的那些天地遗蜕本源,一旦融入这方天地,那就等于在这方天地间留下了深深的个人印记。
结果,那便是这一方天地,能级虽然有了质的飞跃,但是法度上,却只对魏野这一脉道统最为适宜优越。
这不是说,旁的术法体系也好、道统教派也罢,在这方天地里适应不了,而是它们的法度与天地法度有异,修习难度也随之提升不少,修行之途上障碍更多——
这种事情,换了随便哪个“传奇满地走、半仙不如狗”的高能级世界,都是件大犯忌讳的事情。除非是身为天帝、神王一类鎭压一界的大能,方才有底气这样做。要不然就得是一方大教之尊、神系之主,谨慎谋划、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方敢如此施行。
魏野不过是区区半仙,虽然传承的太平经法与下元太一君两脉传承高妙之至,要敢在旁的仙道、魔法昌盛的时空节点玩出这一手,那也只有被各路大能活活轰杀一条路。
但不论怎样说,此番由他火炼真文、定元天地,便是这方天地自鸿蒙开辟后第一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