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数日,一路之上艳红处处小心谨慎,总算平安抵达涌泉集郊外,于是弃船步行,把驳木船变卖折了些银两,往涌泉集而来。
三人雇了辆牛车,不紧不慢缓缓而行。一路上尽见些孤苦难民流离百姓,有的沿路乞讨,仅靠行乞度日,有的头插稻草,情愿卖身作奴,更有那凄苦父母卖儿卖女的,原来是九曲黄河决口,河水再次改道,淹了无数庄稼农田,故而才有此景。
这日将到镇上,见难民三五成群,或坐或卧的原地休息,一打听才知,涌泉集前后要道设了卡口,不许随便出入。
艳红跑到设卡的路口,见无数个庄丁打扮的壮汉在路口维持秩序,各个手拿利刃威风凛凛,有那不听话的穷酸破烂靠近,立时挥刀打骂驱赶,一副自己是天王老子的模样。艳红见无人搭理自己,只得找了个守卡的庄丁,卑微的道:“这位大哥,小女子欲进这涌泉集,乞行个方便。”
那庄丁看艳红有几分姿色,笑嘻嘻道:“姑娘要进这涌泉集么?不知有没亲戚是此地人?如果不沾亲不搭故,恐怕就不好办了。”
艳红道:“小女子是外乡人,哪来的亲故。”
庄丁眼一翻,道:“你非亲非故谁也不识,别是什么犯事的歹人,谁作得准?除非有个担保的人来。”
艳红道:“担保的人?”
庄丁道:“不错。”见艳红眉头紧皱,又笑着道:“我看姑娘人也老诚,给你两个法子,一个是你拿五十两银子给我,我到管事的门爷处通融一下,就可进去了。”艳红惊道:“五十两!”
见艳红吃惊,庄丁颇有深意的笑道:“姑娘可拿得出吗?”
艳红面露难色,问道:“不知另一个是什么法子?”
庄丁道:“另一个嘛,嘿嘿,便是我做姑娘的担保之人,保你平安进镇,不过……万事付出都得有个回报不是,委屈姑娘做我两天便宜夫人,不知道姑娘原不愿意。”
这分明是想占艳红便宜,艳红心中恼怒,但面上却挂着笑道:“大哥说话真是风趣,待小女子回去想一想,再给大哥答复。”
艳红满腔愤慨,回牛车思量进镇之法。方仲见艳红脸带怒色,问道:“红姨,怎么了?”
艳红叹口气道:“同是爹生娘养,一样都是人,却互相作践取乐,这肮脏世道何时是个头。”
既进不得镇里,今夜只能露宿郊外,艳红把牛车赶到一株树下,打个地铺,让两小歇息。方仲把受伤的小兽抱到身侧,与它一起同眠。
夜色一暗,艳红自个坐到车上,抬头望着夜空出神。盛夏未到,星空已是一片璀璨,一闪一闪,那一棵棵亮亮的星星是否就如老人们所说,真是一个个凡间生命的写照呢?如果是,自己又是哪一颗,又是谁让这些群星或殒或灭?艳红托着下颚,就在这不眠夜色中静静沉思。远处路卡,尚有几个灯笼点缀着夜色,人影晃动,还在尽责守卫。
悉悉嗦嗦的细密脚步声传来,虽然不响亮,但听的出人数很多。方仲怀中的小兽猛的昂起头来,静听片刻,“呜!”的一声长嚎,顿时把方仲、小兰与艳红同时惊醒。那细密脚步声也是一阵慌乱,但随即杂乱脚步声纷起,既已露了行藏,那几人索性大了胆子快步跑来,边跑边道:“抢啊!抢……”
艳红大惊,回身拽出一柄铁剑来,冲着两小道:“快上车!”方仲和小兰刚爬上车,人群便涌到了,但见这些人衣衫褴褛,人人骨瘦如柴。艳红举剑威吓,哪里管用,人群转瞬扑到车上,拉扯携带行李。艳红一咬牙,一剑削去,一人惨叫一声翻身跌倒,余人涌上,瞬间把他踩在脚底。艳红吓得差些把剑扔了,再不敢用剑去砍,急急拉了两个孩子躲在一边,就见人群里有老人孩子,还有妇人,一个个面露癫狂之色,什么礼义廉耻,在求生的面前,一文不值!
艳红与方仲、小兰呆呆看着人群的劫掠,就好像打劫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良久,人群散去,地上一片狼藉,同时剩下的还有三具尸体,他们是在抢劫时跌倒后践踏踩死的。
艳红慢慢走到劫掠一空的牛车旁边,伏底身子,呜呜痛哭起来。
远处,灯笼照耀下的人影朝这里望了望,又自顾巡起逻来,在这些庄丁看来,这都是些司空见惯之声。
艳红哭罢多时,把周围掉落的零散物什收拾收拾,总算也捡了几件不曾踩破撕烂的衣物。三人在牛车旁枯坐了一夜,谁都没有合眼。
天色放亮,艳红抬起头,看着越渐发白的鱼肚,心中一阵焦躁:这黑夜怎么过的这么快,晚点不好!
三人饥肠辘辘,加之一夜没睡,个个神困疲乏。小兰道:“红姨,我们还走不走了,我好累啊。”艳红安慰道:“再等一等,红姨就有办法了。”站起身远近观望,打定了主意只要看到哪个富贵人家,那怕曲膝下跪,也要求恳得人家好心拉上一把。
“当!当!当!”一阵铜锣响,就听一个高嗓门庄丁叫道:“各位听了,我家卧虎庄庄主吩咐,因要迎接贵人,此地暂时封闭通行,念着尔等颠簸来此十分不易,特备施舍粗茶淡饭数担,分发各位解饥,都过来领取吧!”那庄丁指挥手下从里边抬出几桶清汤与粗粮来。
外边的人群一阵骚动,随后如潮水般涌去。那些庄丁放好木桶,垂手站立一旁观看,见到那些流民争抢粗食的狼狈像,指手划脚的哈哈大笑。
初时争抢的人尚不多,艳红与方仲、小兰缩了身子还能凑到木桶边上,看那桶里早被人用手抓得狼藉万分,盛饭的家什不知丢在哪里,只能和别人一样伸手去捞。可是消息传开,人群越聚越多,后来者更是奋不顾身,拼了命的朝里挤,艳红与两小如何争得过一群莽撞粗汉。小兰被一个干瘦的乞丐一推,跌倒在地,人群汹涌,千百条腿搬来搬去,谁会顾及脚下一个弱小生灵,小兰刚要爬起,就被人踩了两脚复又匍倒,这一倒,就别想能自己爬起来!
小兰放声大哭,抬头尽见那些陌生无情的脸庞上挂着哄抢时的兴奋与痴狂,伸手求助,在脚影重重中毫不起眼。眼见小兰将为人群所淹没,一个小小身影却迅速挤破人群冲到小兰身边,也不知这小小身影如何蕴藏着这般大的力量,反把周围几个哄抢的人挤了个人仰马翻,抱起小兰重又挤出人群。
小兰被踩得鼻青脸肿,母亲生前织就的鲜亮衣裳满是肮脏脚印,不禁抱着方仲痛哭起来,“娘!爹!……我要回家,呜呜,娘……”方仲转头默默看着汹涌人群,一言不发。
三人寻了个人群稀疏之地暂且待着。
喧嚣人群终于散开,几个庄丁嘻嘻哈哈把翻倒的木桶抬进镇里,临走扔下话来:“明日午时还有施舍,等得及的留下,耐不住的绕道而走,关卡一时半会是不会撤的。”
远处一个身材微胖的道士,一脸的病容,背挎包袱手提木剑,无精打采而来。
那道人见人群嘈杂,乌烟瘴气,不禁一皱眉,转头看艳红所在还算清净,便踱到艳红身侧,问道:“姑娘,贫道问个事,这许多人聚在此地作甚?”
艳红还了一礼,回道:“这里设了入镇关卡,没有熟人或签押银两,无法随便进出,故此这许多人都滞留在此。”道人点了点头,自语道:“这却难不住我。”说罢,转身欲行。
艳红听得清楚,一把抓住道人袍袖。
道人一惊,问道:“姑娘待要怎地?”
艳红哀怨地道:“求仙师提携一下我等,带我们一起进镇。”
道人摇头道:“贫道没这许多银两,也不识得镇内的人,只顾得自己。”甩袖子就要走人。
艳红大急,双膝一软,跪在道人面前,流泪道:“道长,求求你可怜可怜受饥挨饿的孩子,我艳红就是卖身青楼也一定报答你的大恩。”揪住袍袖不放。
道人听艳红言语知是逼到窘境之人,不然不会如此,慌忙扶艳红起来,叹道:“时势不清,人多狡诈,你若真是有心,贫道晚上再来。切记,只可你们几个,若是人多,我理也不理自顾走路。”
艳红听道者竟然答应了,心中十分感激,然说要晚上再来,却又多了一层疑忌,看这道人虽然面色蜡黄脸有病容,却有几分刁钻油滑之色,不要又碰上个居心不良的道人。
道人叮嘱了几句,晃晃悠悠走了。
暮色一降,艳红收拾一番,把铁剑背负身上,吩咐两小各带着应用之物等候,打定了主意,只要这满脸油滑的道人真有什么不良企图,等送过了关卡,即时翻脸,也不怕这道人在人多之处敢怎样。
坐等了一会,那道人果然来了,手中居然还拿着几张薄饼,笑吟吟道:“姑娘饿了吧,来,两个娃也吃一点,不要饿坏了。”
艳红接过薄饼,虽是饿得前心贴后背,却不马上吃,撕了一块丢给方仲的那头幼崽,小兽立马三口两口吃个精光。小兰看得口水直流,急道:“我们还没吃哩!”
艳红淡淡道:“它也饿了,看它吃了是否长些精神。”
道人听了艳红的话嘿嘿一笑,也不知是否听得懂话中之意。
小兽吃完这块薄饼,抬头望着艳红,呜呜低鸣。艳红看它无事,急急与方仲小兰分了薄饼就吃,那还有畜生的份。转眼间风卷残云,也不管是否雅相,吃了个干净。
道人等艳红三人吃完了,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色符纸,笑道:“贫道这就带你们进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