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落在石棺之上,呼吸骤然通畅,让他不停的咳嗽。
“仙儿,你不知道,这人世上尽都是虚情假意之人,装着对你很好,转过脸来就不好了。这夫君也是一样,你在这里这么久,他来陪你了么?现在说要陪你不过是哄你喜欢,等以后烦了厌了,就不理你,让你一呆就是无数年,甚至以后都不会来看你。”那女子慢慢浮起在空中,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仙儿的俏脸微微变了颜色,但依旧痴痴道:“夫君走了一天,仙儿等一天,夫婿要走,仙儿就再等一天。”
“一天又一天,永远没有止境,仙儿就这么一天天等下去,而最后,他都不会来。”
仙儿的脸色已然发了白,嗫嚅道:“不,不,不会的。”
那女子面露微笑道:“婆婆有个好办法,仙儿一定喜欢。既然夫君要走,你可以不让他走,我们只要把他困在这里,他那里都不能去,自然会一生一世陪着仙儿了。”
仙儿喜道:“可以么?”
“自然可以,婆婆用冰封之法把他冻起来,自然就那里也不能去。你随时都可以看到他,而且永远做一个听你话的人。”
仙儿喜动颜色,笑道:“仙儿就可以和婆婆一样,永远守在喜欢的人身边,再也不分离。”
“对!仙儿真听话。你待在一边,看婆婆是怎么留住他的。”
方仲半蹲在石棺上,听那女子又要动手,这次若被抓住可就无人来救了,连忙从身后抽出那柄飞鱼剑,说道:“你一会儿说杀,一会儿说不杀,我敬你是个前辈这才让你三分,却也不能不听我解释!”
那女子冷笑道:“想用虚假之词来欺骗我,也不看看我是谁!这葫芦就是鬼冢一个,这役鬼法的小伎俩又瞒得过谁去?婆婆恨的不是你会役鬼法,而是恨你用此法收自己亲人!”单手一挥,左右同时出现两只森然骨手往方仲飞去。
方仲腾身一跃,举剑砍削抓来的骨手,喝道:“这父母之魂不是我收的,我又怎么可能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一只白骨手被飞鱼剑一劈,顿时粉碎,可另一只手却捉住了方仲脚脖子,往下一拽,扑通一声,又把方仲摔在了石板上。
方仲一躺倒,甩手就是一蓬掌心火,熊熊烈火奔着那女子打去,趁着她要招架的时候,轮剑劈掉另一只白骨手。接着探手入怀,轻轻一扬,这次未见火光,却多了个人影,在石棺上同时出现了两个方仲。这是茅山符法之中的替身符,方仲急于脱身,希望用个假相来迷惑那女子。
烈火飞到女子身前,撞到她身前,便再也无法前进一步。那女子掌心中散发出一团寒气,迅速包裹了这团火焰,原本一个赤红色的火团瞬间凝结成一个巨大的白色冰花,被她冷笑一声,反过来向方仲打去。
篷的一声巨响,冰花碎裂,两个方仲中的一个发出哎呀一声,捂着胸口跌倒在石棺之上,而另一个却一动不动。
“雕虫小技,你有生人气,即便是变一百个一千个,我也能分毫无差的寻你出来!”另一个不动的方仲被她遥遥一点,突兀出现的白骨手一把抓落,人影迅速变成一张符纸,接着便被白骨手捏成粉碎。
方仲被那冰花打在胸口上差些吐血,委身在棺椁边上,说道:“这役鬼法晚辈根本不懂,是旁人收了我的父母后又被别人所杀,这才落在我的手中,婆婆非要以为晚辈是个杀害双亲之人,我也没有办法。”
那女子面露一丝愕然,似乎方仲所言是实,因为直到现在,方仲并未展露任何鬼道功法,颠来倒去也就几道符法和几招并不高明的剑法。她沉思片刻,随手一丢,那葫芦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落到方仲跟前。方仲连忙把它抓在手里。
“你起来吧,把役鬼放出来让婆婆看看。”
方仲没好气地说道:“我不会!”
那女子不悦道:“你敢不听话,我便真的抢了葫芦捏碎了它,不管你所说是真是假,一样要你送命,还连累你的父母魂飞魄散。到底要那一个结果,你自己选好了。”
方仲迫于无奈,只得道:“放便放,只是婆婆不要伤害我父母。”
“我只是看一看,并不伤人。”她说话时冷冰冰的毫无表情。方仲对她的话可没多少信心,别一个不对又要动手,可若不听,现在就要吃不了兜着走。没办法,他提剑在手,一狠心,在手臂上划了一剑,鲜血渗出,滴落在葫芦上。那女子见方仲这样做法,始知这方仲是真的不会役鬼法。
槐木塞子迅速被一股阴风冲开,旋风起处,两条人影在凄风惨惨中飞了出来,此次是方仲自伤己身,役鬼虽然被激发而去,却没有鬼噬的对象,只是呆愣愣的站在阴风之中。
那女子根本就不怕阴魂,飘到近处,仔细的看着阴风里的身影。
那女子看了半晌,叹道:“婆婆相信你的话了,你父母是一对恩爱伉俪,不然不会被收成鸳鸯冢。而这鸳鸯冢也根本不是你收的,只因我从你父母亡魂的气息之中感觉不到怨念和戾气,若是你亲自动的手,二人怨念深重,只可能是戾气熏人的阴阳冢,你把他们收了吧。”
方仲根本不懂这两者有何区别泣声道:“晚辈虽然放了,却不会收。”
那女子见方仲是真的不会役鬼法,反而脸色变得温柔起来,她望着方仲,柔声道:“凭你的本事连自保都不行,又如何能够保护你父母。如今他们既然托庇在你的手上,要想你父母魂魄太平无事,就需先自立于不败之地。”
方仲面露愧色道:“晚辈知道自己才疏学浅,本领低微,自保尚且不足。”
其实方仲也非那般不堪,只是在那女子面前,自然相差甚远,方仲从下山开始,一路所遇有诸多高手,每一个都可稳压他一筹,使得方仲确实觉得自己还差许多,但这是眼光不同,眼界高了,自然衡量的标准便不一样,若方仲所遇都是些小鱼小虾,人人不是他对手,反而会生出天下英雄不过如此的感慨。
那婆婆道:“你既然不会役鬼之法,可曾想过自己去学。”
方仲摇头道:“这等法术,晚辈不屑去学,更不敢拿父母当做练法器物。”
一见方仲毫不犹豫拒绝,那女子脸色一沉,冷声道:“怎么,你也以为役鬼法是个邪法?哼,若是婆婆说你可借此超脱你父母,而你更可于中得益,你还会这么认为么?”
能够让父母之魂摆脱如今这种样子,哪怕魂归地府,也比身为役鬼之身要好,如今听那女子有超脱之法,如何能不动心,方仲望着她应允不是,拒绝不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看着方仲囧样,冷笑着道:“你若是想学,便来求我!”清风刮过,白色身影化为一股雾气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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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到方仲怏怏而回,普玄忙道:“你去看的结果如何,有没见到仙儿?”
方仲道:“我见到了。”
普玄和定观喜道:“那人呢,你带来了没有?”一边往方仲身后探头观望。
方仲摇头道:“我走时她已睡着,便自己出来了。”
普玄和定观不禁又露出失望之色,普玄叹气道:“没有关系,说不定等过几天仙儿自己就出来了,到那时我们团聚也是一样开心。”
钱文义插口道:“方仲随我来天师道可不能逗留太久。”
普玄点头道:“这个贫道自然晓得,钱道兄不用担心,并不敢耽搁诸位多久的时间。”又转头向方仲道:“听钱道兄所言,仲儿能在玉虚宫里学艺,也算是出人头地,贫道欣慰的很。”
钱文义笑道:“二位道长和方仲感情甚笃,难怪此次前来他会如此开心,只是来日方才,不急于一时,方仲和我暂且下山,明日再来叨扰罢了。”其实明日是否能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凡事都要禀明卢公礼才能做最后决定。
不料方仲却道:“弟子暂且不回,想在道长这里歇息一晚,不知师父能否应允?”
普玄正要他这句话,连忙道:“师弟还不快去收拾一下。” 定观也是见机之人,答应一声,小跑了去收拾房间。
钱文义微一皱眉道:“你要留下来?”
方仲点头道:“是,还望师父回去后和卢师公说一声。”
钱文义想他们也算久别重逢,倒也不好拂其意,便道:“好吧,你执意如此我不强求。二位道长,在下暂且告辞。”举手和普玄等人作别。
金菊花在一旁小声嘀咕道:“我觉得此地山清水秀蛮好的,方仲留得,为什么你我留不得。”
钱文义道:“你懂什么,恩师本就有言,上了天师道及早传讯回去,再说这里屋陋房稀,你千金之躯也住不惯,还是回去好了。”
金菊花笑道:“你倒是真会为我打算。”虽然言笑晏晏,心下却想这一回了德济寺,有卢公礼和静恩在,二人相处可就难了。
钱文义和金菊花告辞离去,方仲便留了下来。转眼夕阳西下。
夜已掌灯,普玄掌起一盏油灯,虽然点了,那豆大一点的灯芯晃来晃去,昏昏暗暗照看不明。三人围坐,互诉别后之事。方仲把在昆仑之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又问起普玄和定观来天师道后行止、
普玄道:“这天师道兴起之前,本是巫鬼道的天下,可惜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了。我等来后,张天师念在其父的那一点渊源,虽然客气,但也不曾援手帮忙,把我茅山从太乙教的手中拿过来。”
方仲问道:“不知那巫鬼道和魔教的役鬼堂又没关系?”
“这个贫道并不清楚,不过听说这天师道里许多弟子原本就是巫鬼道的人,我和师弟刚来那时候还特意留心过,果然发觉有些奇特。就说你们所见的那个马武,称作大祭酒,这在道门里可有这种称呼的,只有那信奉山神野鬼的巫鬼道里有这执事。而且这天师道门下之人,相互之间时不时有鬼吏鬼卒之称,可见那巫鬼道融入这天师道,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方仲点头道:“这巫鬼道果然神秘,道长来了这么久,有没有见过天师道里有人使用什么鬼法?”
普玄摇头道:“并未见过天师道的弟子用鬼法伤人,不过也许是贫道孤陋寡闻,见了也不识得。他门下有如此多巫鬼道之人,就算流传下来一二鬼法,也在情理之中。需知善恶都在一念之间,这鬼法也是如此,看是谁在用了。如役鬼堂那些人手中使用,便都成了邪法,自然人人痛恨,若果落在道德高深之士手中,说不定就是一件善事了。”
方仲低声道:“善恶都在一念之间。”这番道理,自己何尝不知道。
普玄道:“你路途劳顿,早些安歇吧。”
正要端起油灯走开,方仲轻声道:“我要再去陵墓一次。”
普玄一怔,说道:“都这么晚了,要见仙儿的话明日不迟,歇了吧。”
定观也道:“这夜晚昏黑,夜路本就不好走,你现在去,也不怕吓着,那陵墓里可不怎么干净。”
方仲摇头道:“我不怕,二位道长睡吧,我只想再去看一看。”
普玄道:“你既然一定要去,我和师弟陪你去,再说我两个也的确有些日子没见着仙儿了,怪想她的,走走走,一起去,有仲儿陪着还怕什么。”他倒是对方仲挺有自信的,毕竟他已经走过一回,连仙儿都见到了,一进一出还不是无事。
去陵墓的路上虽然难走,但几人都是轻车熟路,不久便摸到了陵墓附近。普玄和定观十分紧张,只因为他们曾经来过,莫名其妙着了道儿都不知怎么回事,显然此地闹鬼,还是法力十分高强的那种,凭二人这点道行,根本不是对手。三人又走近几步,只见墓门黑漆漆如一张巨口,等着吞噬活物。
方仲道:“晚辈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普玄道:“你一个人?这……”
方仲笑道:“没关系,你们陪着仲儿到这里已经很好了,不需要陪着我涉险。”
普玄点头道:“好,我和师弟那点本事的确帮不上什么忙,进去了也是拖累于你,你拿着,这些个驱魔辟邪的符不管有用没用,权当壮胆。”他和定观都从袖里怀中摸出几件桃木护身符这些零碎,交给方仲。方仲明知这些无用,为免二人担心,还是拿在手中,接着便大踏步迈到墓门旁边,伸手欲按那石碑,却听有个女子声音从地下传来,幽幽道:“知道你要来,进来吧!”那墓门嘎嘎一阵轻响,缓缓打开一条细缝。
阴风从黑咕隆咚的墓道中滚滚而出
普玄和定观见这墓门无风自开,惊得连退数步道:“有鬼,有鬼。”眼睁睁看着方仲钻进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