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金玉正想牵马而回,远处有人喝道:“站住,你来做什么?”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柔声道:“我来寻仲哥哥,还望大哥通融一下,让我过去。”
那人道:“这里没什么仲哥哥,要寻到外面去寻。”说罢,便要把来人赶走,接着传来一个女子的抽泣之声。
离金玉好奇心起,走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年岁并不大的蓝衣少女怯生生的牵着一匹白马,正满脸哀容的垂头不语。离金玉道:“你是谁?”
那少女看见离金玉,眼神一亮,柔声道:“我是小兰,来寻仲哥哥的,烦请小姐告诉他一声。”离金玉狐疑地看着小兰,她从没见过小兰本人,哪怕当初同住卧虎庄,只是身份悬殊,根本碰不到一块儿。离金玉听她称呼方仲的口吻亲昵,便已是三分不悦,冷冷道:“方大哥要随我回无量山去,你去做什么?”
小兰自然听出了离金玉的疏远之意,怯声声道:“小兰是个下人,一直是服侍仲哥哥的。”
离金玉一向呼来喝去的使唤人,对于身份尊卑习以为常,听小兰自承奴婢身份,那是极低贱之人,反而没了猜忌之心,点头道:“若只是多一个丫鬟女婢之类的,倒也可以考虑。你既然不愿意走,那便留下吧,不过可要守本小姐定下的规矩,若是违背了,不管你是什么人,一样要打要罚。”
小兰点头道:“小兰知道。”
当小兰出现在方仲眼前时,方仲愕然道:“兰妹,你没跟着郑门主走么?”
离金玉揶揄道:“她说想服侍方公子,一日不见便慌得紧,本小姐带她过来,你可称心满意了么。”方仲此去无量山乃是另有所图,并不希望多一个人,没想到小兰居然自己找了过来,看她那娇小柔弱样子,又楚楚可怜的望着自己,有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道:“那便一起去吧。”
一行人离开山道返回金鼎山。在那云生雾绕深处,无数阁楼林立,正是转生堂总堂所在。
离金玉让两坛的人马散了,自己却带着方仲和小兰往金鼎山另一处的山凹走去。那里地势稍矮却风景优美,平缓处建着一处阁楼。山风到了这里因为地势之故,已然减缓下来,吹过来的山巅雾海便也在此地淤积不散,远远望去,那雾气沉积在地上,楼阁树木却反而如在云雾中所生,宛如天上仙阙一般。
离金玉指着那一片美景道:“这里便是烟翠居了。”
方仲赞叹道:“简直如人间胜境一般,不知何人有福能够住在此处?”
离金玉笑道:“你猜。”
方仲笑着道:“是你?”
离金玉仰头道:“不错,要不然本小姐带你来此作甚,此楼原本是我母闺房,生我之后她却不住了,便让了给我。”说着话,众人已到烟翠居前面。只见大门首站着几个大汉,神威凛凛,一看就知不凡,把门看得极严。离金玉道:“这都是我娘特意挑选了来看护我的护卫,颇有几分本事,待我支开这些人后你们再进来。”
离金玉独自来到门首,那几个大汉已然看见,忙迎上来躬身道:“原来是小姐回来了,夫人听闻小姐出去,早已等得不耐,如今回来,还请小姐到剑湖宫去报个平安才是。”
离金玉道:“我知道了,本小姐累的很,这便要歇息,明日再去拜见母亲吧。”那几个大汉看着离金玉进门,聚首说了几句,留下两人看守,余下之人离开烟翠居往剑湖宫去了,想来是去禀告离夫人去了。
方仲先把狰狞兽系在阁楼远处的一棵大树之下,这烟翠居始终有雾气吹来,聚而不散,如云雾一般,正是遮蔽身形的好地方。方仲与小兰静静等候。过了片刻,烟翠居里传出一声低嗽,正是离金玉让方仲进来的暗号。方仲一手拉住小兰,一手祭起地遁之术,雾气中火光一闪便已消失不见,而留在门外的两人却一无所觉。
烟翠居庭院深深,方仲露出身形时已在一所院内。此院中载着几根文竹,斜靠在一间雕花窗格旁边,若是推窗望月,皎月青竹可相映成趣。离金玉就站在花窗内冲二人招了招手。方仲看这烟翠居之广,以为里面的人不会少,却见此地虽然打扫的一尘不染,但未见什么伺候的下人,四周沉寂的可怕,颇让人觉得有些阴沉。
方仲道:“这楼里有多少人?”
听了此言,离金玉淡淡道:“说与你听都不信,住这烟翠居里的,便止有我一个。”
方仲奇道:“平时的那些婢女呢,难道不住这里?”
离金玉道:“那些人只是过来伺候打扫,便是一餐一饭都不在这里吃,自我懂事起,只楼便是给我一人住的。记得幼时每到晚上我都不敢入睡,总觉着有人在盯着我,可是不管我如何哭闹,他们都不会出来跟我说一句话,讲一个字,似乎那些人都是死人,无情无义,冷冰冰看着我自生自灭。”
这童年之事似乎让离金玉十分难以释怀,这些伺候自己的婢女冷漠也就罢了,让她伤心的,便是连自己的母亲也极少到这楼里来,按理说这烟翠居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总有念旧之情,可是离夫人却十分避讳再入此楼。
方仲听了有些无语,很难想像她幼小之时,在这空旷的楼里整日整夜一人独处,那是怎么样的一份孤独与寂寞,抑或还有担心与害怕,却被她熬了下来。
方仲道:“你母亲……离夫人,难道她也不来?”
离金玉恨恨道:“若她常来我也不会感到孤单寂寞了,我想她从这楼里搬出去时,唯一没拿走的,便是我这个女儿!你说奇不奇怪?我感觉自己到这世上是那么突兀,似乎睁开眼来,自己就已经在这楼里了。”
一个母亲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确实是奇怪。
可是方仲心中又觉得不怎么奇怪,从醍醐老母那里得来的书信和邀月堂莫堂主所言相结合,方仲便知不管仙儿和离金玉是不是亲姐妹,又或都是万邪之体的血婴,离夫人都是知情者。唯一矛盾的是书信之中的离夫人慈母心肠,心切孩儿,要让醍醐老母偷偷带走领养,而现实中的离夫人,却对离金玉十分冷淡。
这样的原因在方仲想来只有一个,便是如莫堂主所言,离夫人和离金玉并未母女关系,她真正的女儿早已被醍醐老母偷去,为了掩人耳目,才带了离金玉在身边,让人误以为女儿还在。
事实是不是如此呢?只怕问过离夫人才知道。
方仲默默想着心事,小兰问道:“莫非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使得离夫人不想再回此地。”
离金玉道:“我也曾这样想过,便暗中打听此事,可是那些婢女都不是原来的那些人,有几个年岁大一些的也是别处调来,根本不知这里发生何事,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说岂不奇怪?我甚至想,本小姐根本就不是在这里出生,离夫人更不是我娘亲,也许是假的。”
她的这一番话让方仲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连她自己也发觉有异了么?”但嘴里却说:“离夫人位高权重,又养育你多年,岂能有假?”这想法方仲其实也有,但随即便否定了,毕竟假扮离夫人这种事要瞒过的人太多,几乎不可能,而寻一个养女代替亲女却十分容易。
如果离夫人不假,那么离金玉这个女儿便是假的,真正的女儿,就应该是被醍醐老母带走的仙儿。
离金玉有些无力的坐在椅上,苦笑道:“我只是感觉如此,其实自己也不信。”
离金玉沉默了片刻,忽地望着方仲眼冒精光,悄声道:“方大哥,我知道你的遁术十分精奇,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剑湖宫看看,母亲搬走后一直住在那里,她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看一看。”离金玉也知方仲有个地遁术,此术当年普玄施展的时候,便曾把二人带到灵泉那里去洗澡,让离金玉印象颇深。
小兰见离金玉未提自己,问道:“那我怎么办?”
离金玉道:“你就留在这里等着我和方大哥回来,反正这烟翠居里没什么人来。”
一想到这个主意绝妙万分,离金玉兴奋不已,即刻回房收拾一番,携了那柄镶金嵌玉的长剑,把乌黑长发扎住,脱了外氅,露出一身的锦衣小打扮,那窈窕身姿让人侧目。离金玉特意蒙了块黑布,遮住面容,这才拉着方仲道:“去剑湖宫。”
方仲与离金玉二人到了院中,手挽着手,方仲把袖中符纸一扬,火光一闪,符法催动,二人的身影瞬间消失。
小兰默默的看着二人遁去,原本关切的眼神渐渐变冷,随之而起,便是嘴角挂着一抹冷艳的微笑。
她把纤手从鬓发间慢慢划过,一朵六瓣兰花光芒一闪,重又出现在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