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之间最怕的是什么?
就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不明着讲出来,而是暗地里使阴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怕人惦记你。
相邻数十载,互相之间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但都无伤大雅。
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事情和矛盾摆在明面上来说,说开了就行了,又不是生死大仇。
陈宫把水泥和水管卸到院子里,脑壳里才想到自己没有打水泥的工具。
该死的!
难道要用锤子和钻子一锤一锤的蹲在路上打?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画面,怕是脑壳里有屎,才会那么干!
电镐哪里去找?
陈宫心里有些着急:好像宝乾(陈家坝一个专门给人做彩钢屋顶的人)手里有?他家翻修房子,橱柜和彩钢屋顶就是宝乾做的。但是,人家能不能借给你?
按照辈分,陈宫得喊宝乾一声侄儿,俩人也算旧识,他家但位置陈宫是知道的。
可是人家一天到晚都忙得不可开交,活碌做都做不赢,你这会儿去借电镐,也不知道人家在不在屋里头?
还是说,就用锤子和钻子打?
可是,这么长的距离,如此大的工程量,恐怕要打到猴年马月去了!
他陈宫又不是“愚公”,他可没得那个毅力和耐心。
他看向大门口,内心纠结万分。
烦躁使他坐立难安,狠狠地抽着烟。
不得行,还是得找一把电镐,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不是说“工其善必先利其器”吗?好的工具,能让工作轻松起来。
陈宫下定决心要去搞一把来,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望着郎泽芳问道:“老母,你晓得那个屋里有电锤或者电镐不?”
正在洗着围裙的郎泽芳扭过头,想了想,回答:“宝乾屋里有一把,你三爸屋里好像也有!”
“就是得去搞一把电镐回来,才吃得到皮,电锤都莫法,你也不想想水泥路有好厚,标号有多高?路都硬到莫法,一般的东西打不动!”陈先伍耸耸鼻子,说着自己的看法。
陈宫听后点点头,深以为然:“莫得工具,光是用钻子和钢钎去弄,哪怕是搞一周都搞不好!”
“是这么个道理!”坐在椅子上歇息的陈先伍附和了一句,随后又看向郎泽芳,“郎妹儿,你给宝乾那个短命娃娃打一个电话嘛,问一下他的电镐在不在屋里,在屋里的话,我骑三轮去拿,只有那个大东西拿来才搞得到事嘞!”
郎泽芳一听,双手从不锈钢盆子里拿出,在围裙上擦拭着水渍,摸出电话:“我这就给宝乾打一个,问一下!!!”
说完,她翻起通信录,拨起了电话。
“宝乾,你在不在屋里,你那个电镐再用没得,我打一下水泥路,做排水管,想用一下嘞,你看?”电话接通后,郎泽芳直奔主题。
“喔,那好嘛!”等电话那边回答完,郎泽芳垮着脸,对着俩人摆摆手。
陈先伍着急的问道:“宝乾喃们说?”
“他说他二爸在用!”郎泽芳抿着嘴,心情不是很好。
“他龟儿子扯卵谈,就是不想借,才找个由头,一听就是推口话嘛!”陈先伍啐了一口,骂骂咧咧。
“行吧!”陈宫见借不着,站了起来,“我再想一下办法!”
他骑着摩托就出去了,他想去街上买一把,借人家的总归不是很方便,自家有就不一样了,反正也不是太贵。
结果,他在街上各个五金店转了一圈,也没买。
价格高不说,质量还撇,说是什么名牌,就是普通的货色,功率也小。
他骑着摩托往县城里去了。
县城里五金店很多,而且还有租赁电镐的门店,也不是非得要买一把。
他想通了,买一把划不来,还不如租一把。
他在朝阳中街,老人民广场附近找到了一个大五金店,租了一把电镐,压了500块钱。
电镐功率很大,3200w的,才60块钱一天,不过需要自掏腰包20块买一个钻头,也就是说一天80。
陈宫兴高采烈的把电镐绑在摩托上,往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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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可陈宫家的大门依旧开着,嘣嘣咚咚的声音有些震耳。
屋后大路上,陈宫用手机灯照着路面,一个五十多岁的平头中年男人正在埋着头死死捏着电镐打着坚硬的水泥路。
这个男人是陈宫的幺爸,他下午四点过到这边来跟郎泽芳说明天挂青的事情,结果看到侄儿陈宫在用电镐打着路面。
他一问,马上脱了衣服,说让他来打,他对这种工作熟练。
陈宫的幺爸是个热心肠,爱帮忙,有他的帮助下,宽十五公分深二十多公分的“沟”,在天色黑下来时就要打完了。
如果不是厨房那扇墙的基脚石是坚硬的青石,可能天不黑就会收工。
陈先伍杵着铁铲,站在一边,等陈冬先打了一段,他马上把沟里的碎石碎水泥块铲到一边。
鼻腔里充斥着香味,郎泽芳在厨房里做着饭,幺兄弟来帮忙,晚饭是要供一顿的,这是她这个做嫂嫂的礼数。
“吃饭了!”郎泽芳站在大门口对着大路上的三个人吼道。
“马上!”陈宫头都不抬,“把这一点儿打完就来!”
“嘟嘟嘟……”
电镐的声音很有节奏,终于停了下来,陈冬先杵着电镐,直起腰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打完了,我日他先人去得,要是没得那两块青石板嘛,早就搞完了!”
“就是,青石比水泥地都还要硬得多!”
“走,弄完了,吃饭!”
铲完碎石的陈先伍招呼着俩人。
“先走嘛,我把插板收一下!”陈宫理着小指粗细的电线,在手里挽成圈。
“快洗洗手和脸,搞快来吃饭了!”往桌子上端着菜的郎泽芳,看三人前后进了院子,说了一句。
“把涛涛和婆婆喊过来吃饭嘛,一起吃点儿!”陈宫对着郎泽芳笑了一下,提议道。
“不消,涛涛他们估计都吃了!”洗着脸的陈冬先,连忙出言阻止。
“老母,打一个电话!”陈宫摸出烟,递给陈冬先,催促道。
郎泽芳摸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涛涛说他们吃了饭了!”挂掉电话的郎泽芳,看着陈宫,脸上有些遗憾。
“那就算了,明天中午把他们喊过来吃!”陈宫摆摆手,不在意的抽了一口烟。
————
吃完饭后,陈宫和陈冬先俩个人站在路上,观察着“沟”的深度。
“幺爸,估计明天还得修一道,管子才安得好!”陈宫皱着眉,蹲下用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沟内。
“肯定要再弄一道!”陈冬先吐这酒气,打了一个嗝点着头,“这个样子喃们要得?”
俩人正在说着,黑暗中走过来一个脚步踉跄的身影。
等人走近了,陈宫定睛一看,原来是陈田先,估计是在二叔陈建辉家喝完酒,刚出来!
“田先叔!”陈宫摸出烟,递了一根儿在他面前,打着招呼。
“嗯!”陈田先接过烟,含在嘴上,然后又跟陈冬先打了一个招呼,就走到挖好的“沟”面前弯着腰查看了起来。
“宫娃,你这个沟还要打深一点,水才排得出去!”陈田先拍着手上的泥巴,扭过头对着陈宫提议道。
“嗯!”陈宫点点头,笑着:“是要再打深点,这个只是第一道,明天安水管了,还要再弄一道!”
“对的!”陈田先吐着酒气,双眼通红,“这回你就弄好,大家就不得说啥子了,做人还是要将就一下大家!”
说着,他突然愣着眼,盯着陈宫,厉声道:“要不是比二叔跟我说,我不得要你把水排到我堰塘里!”
这里,就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了,陈宫正要出言顶他。
陈冬先开口了:“哎呀,田先哥,他一个年轻人不常在屋里,不晓得这些事情,说话也有点冲,你都是老辈子,大人有大量,莫给他一般计较,莫放到心里去!”
“话不是他那么说的……”陈田先梗着脖子。
陈冬先把陈田先拉到了一边,摆起龙门阵来。
陈宫听着陈田先的话,捏紧了拳头,他有点烦躁了!
这些人就是这样,明明都是互相让一步的事情,他非要在口头上占点便宜,他心里才安逸,显得他占着理,在道德制高点上。
驼背刀疤脸的陈象立也一声酒气的听着响动,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陈宫家大门口,和众人说着话。
过后,直接对着陈宫喊道:“宫儿,你过来一下,当哥的有两句话给你说!”
陈宫皱了一下眉,随后脸上露着笑:“象立哥,你要给我说啥子?”
陈象立给陈宫递着烟,拉着陈宫的手,轻言细语的说道:“宫儿,你今天早上对你嫂嫂就有点过分了!”
陈宫一听就笑了,他冷笑着反问:“象立哥,你说我过分了?嫂嫂她骂我老母,我那个样子对她还是算客气的了!”
“不是得……”陈象立咬着牙,叹着气,有点不高兴,“你我两兄弟,从来不分高低,喃们子都要得,你嫂嫂是个粗人,没读到书,说话是有点难听,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你吼她,就有点……”
他没有说完,只是仰着肉盯着陈宫。
随后,他阴阳怪气的说了句:“象立哥是啥子人,你心里也晓得,真的耍起混来了,我那是六亲不认的喔,正二八经的,我不开玩笑!”
这就是在威胁了。
陈宫抿着笑:“象立哥,我宫娃啥子人,你心里也清楚,喃们说我都要得,说我老母就不得行!”
不等陈象力接话,他又大声道:“一样的,宫娃和你是一样的,把我惹毛了,我还是六亲不认!”
“呵呵……”
俩个男人互相瞪眼,不甘示弱。
正在这时,穿着睡衣的何香走了过来,脸上对着笑,仰着头就对陈宫说了起来:“宫娃,今天早上我没有骂你妈!嫂嫂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那你就该把草草甩到我大门口?”陈宫似笑非笑,声音很冷:“你理沟沟,莫得人不要你理,理了两三回,我看到,可是开过一句腔?”
随后他又对陈象立说道:“象立哥,本来我就打算等两天就把我们两家人里面的巷子用水泥抹一层的,我也晓得,水要往你屋里那个墙上浸,还没忙空,就出了这档子事,那个心头安逸?”
“弄,喃们不弄?”陈象力一口应道,“你心里晓得就对,哥哥也不是故意找你麻烦!”
“不是……”插不上话都何香急了,连忙说道:“宫娃,你那个后老汉,陈先伍处事真的要不得!”
“你说有啥子就跟你说,他又乱骂了,又不爱干净,随时都在我那个墙上屙尿,还打我洋洋!”
陈宫笑道,拍着胸口保证道:“我打电话问了,他没打,没打你洋洋!”
“打了,晚上我脱洋洋的衣服,右手臂上都是红的!”陈象立黑着脸,生气的说了一句,“他没打,捏嘞!”
“还当个爷爷,就是这么对孙儿辈的!”何香瘪着嘴,一脸愤恨。
陈宫有些不耐烦了,对着俩人摆着手:“象立哥、嫂嫂,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说了,以后有啥子你们就当到面说出来,我们不对就改。都是几十年的邻里邻居了,有啥子话说不得?”
“要得!”
“对嘛!”
……
“再闹啥子闹?”黑夜中传来了一声大吼,紧接着一身酒气的陈东明(陈宫二爷爷家的小儿子)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走到陈宫三人面前,望着陈象立和何香,不满的问道:“是你两口子在闹哇?”
陈宫听见陈东明这么说,心里闪过一丝暖流,笑着对他打着招呼:“东幺爸!”
陈宫摸出烟,递给陈东明一支。
“嗯!”陈东明点点头,随后又看向有些发懵的陈象立两口子,反问:“你们在闹?”
“没有!”
“那个再闹?”
两口子连忙摇头否认。
陈东明这才笑了,骂骂咧咧道:“从早上闹到晚上,闹啥子闹,就这么点儿大的事情,有啥子嘛?快回去睡了,莫紧在我郎姐屋门口!”
他对着陈象立两口子挥挥手,出言催促。
随后,他又开玩笑的看向陈象立笑着打趣:“酒癫子,今天晚上又喝了几两猫尿嘛?”
陈象立也不生气,反问道:“老辈子,你喝了几两哇?”
陈东明笑笑,不吭声。
他拉着陈宫往巷子里走去,然后在手机灯光下,指着巷子中间的那个沉水池,对着陈宫说道:“宫娃,幺爸就给你说点真的,你嘛把沟挖深点是对的,象立以后还要修房子,万一挖浅了,墙倒下来,把管子打烂了,你可怪不了那个!”
“就是,我以后还要修房子,万一打烂了,不是水又漫到大路上了?”跟在他俩身后的何香,一口把话接着,应和道。
陈象立也点点头:“正儿八经的嘞,宫娃,挖深一点!”
看样子他们都是在为陈宫好一样。
陈宫无奈点点头:“明天还会挖,肯定要挖深些!”
陈东明见陈宫答应,这才又说道:“但是,宫儿,这个巷子里你就不能挖坑来沉水了,我有时候要从巷子里用三轮车拉粪水,你挖了坑又不整平,我不好过车子!”
这是在吩咐,是命令的口气。
陈宫心里不太舒服,但也答应道:“要得,明天我就把坑填了!”
“好了!”陈东明站了起来,拍着手上的泥土,笑道:“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嘛早点睡!”
“对了,你伍叔那个人嘛,做人是有点不得行,宫娃,你还是要多说一下他!”
陈宫看着陈东明的脸,思索了半秒,然后答应道:“嗯,我会说他的!”
陈东明满意的点着头,脸上露出笑来,随后,他对着还站着的几人吼道:“嘲得很哇?好多点了,还不回去睡瞌睡?”
陈冬先和陈田先住了嘴,看向他。
陈东明站到他们面前,反问:“有啥子摆不完的,都快回去睡了!”
“都是几个熟脸mer,有啥子不安逸的,都当到说出来就对了!”
“呕,东东说的话,是对头的!”陈田先接着话,沉声道:“我们都是邻居,往上数五代都是亲兄弟,那个都要迁就到一点,整到大家心里都不安逸,你觉得要不要得嘛?”
他又在暗讽陈宫家往大路上排污水的事情了。
陈宫脸色黑了黑,走到陈东明身旁站着,脸色马上灿烂起来,他笑着说道:“哈哈,大家都是邻居,有啥子不安逸的都当到面说出来,大家好说好商量,做到不对改了就是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你背到不吭声,又来些见不得人的,就有点要不得了,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还要见得嘛,都是房子挨房子,有啥说不得的?”
陈宫说完,还看了一眼陈田先,对方黑着脸,显然听出了话里暗藏的机锋。
“嗯,这句话,还要得!”
“要得!”
“那以后我有不安逸,我就要说喔?”
“说噻,又莫得人把你嘴巴堵到!”
众人听后,纷纷应和,发表着自己的态度。
……
“走了!”
“散了,散了,回去睡了!”
看着众人离开,陈宫站在大门口抽着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些邻居给他好好的上了一课:占不到理的豪横,在大家面前是行不通的。反而会引起大家的反感。
引来群而攻之,那时候面对悠悠众口,你只有服个软了!
服气?
还是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