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行大步挤出人群,到了门口就愣了一愣。
一个青年男子站在那儿,红衣红带,面目俊朗,意态闲适。身边盈盈立着一位美妇,一手带剑,浅笑嫣然。一眼看去,男俊女俏,赏心悦目。
男子肩膀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小脚一晃一晃的,正往嘴里塞一个大肥猪模样的糖。糖是扁平的,比她小嘴宽,小女孩很辛苦地整个往里塞,撑得嘴巴也变得扁扁的,小圆脸变成了一个很滑稽的形状。小女孩却似不知道,依然探头探脑地在看风波楼大堂里面,眼珠子滴溜溜的,似乎在搜寻茶客面前有没有让人瞩目的茶点。
“啊哈哈哈……”姬无行愣了一霎,很快反应过来,张开手臂很热情地大步迎上:“果然不能背后说人,薛……”
话音未落,刚刚浅笑嫣然的美妇神色一肃,左手轻抬,握着剑鞘拦在面前。几乎与此同时,探头探脑的小女孩眼眸变得幽深,姬无行忽然感觉浑身被什么束缚,想要再往前迈半步都艰难。
他的所有护卫也全都一动不能动,这寒冬腊月,大滴大滴的汗水在护卫们额头冒了出来。
这什么妖怪……若要行刺,唐王还有命吗?
那边薛牧似乎也愣了一下,很快摆摆手:“不用紧张。”
卓青青收回拦着的手,夤夜的目光也再度落回大堂里找茶点。空气忽然轻松下来,刚才的压力无影无踪。
姬无行神色不改,依然保持双手张开的姿态大步上前,笑哈哈地跟薛牧拥抱了一下,很快松开,笑道:“三好薛生果然和我想象中差不多。”
薛牧也笑笑:“唐王龙行虎步,势如奔马,家人一时心惊,得罪莫怪。”
“哈哈哈哈,鲁莽惯了,惊扰了嫂夫人和令嫒不要见怪。”姬无行笑道:“走,请你吃饭!”
薛牧跟着姬无行去酒楼,两人都并不在意左右可能出现的惊诧目光。
其实薛牧知道卓青青和夤夜为什么忽然紧张,可不是因为什么龙行虎步的气势,而是因为这个姬无行已然入道。
姬青原一共就九个儿子,这个姬无行年纪最小,却似乎修为最高。
而姬家的血统,在外表上都很可观。老大可能是因为自己中年放纵吃肥了,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暂且不提。老八明显是丰神如玉的美男子,风度翩翩的;而这老九英伟雄壮,气质卓然,络腮胡子显得有些粗犷味儿,若是胡子一刮,必然也是阳刚帅气。夏侯荻就更不用说了,惊艳了天下人的江山绝色,无人质疑。
而且这一家都很高,夏侯荻着名的长腿美人,老八和薛牧差不多高,这老九干脆比薛牧还高,目测一米九以上了。
薛牧忽然意识到自己没见过姬青原的面,说不定是个老帅比?呃,两人隔空交手这么久,居然没见过的说……
外表印象说来洋洋洒洒,其实也就心念一闪的事儿,薛牧口头上还在跟姬无行说话:“令尊卧病,唐王居然还有出来听说书的心情?”
姬无行很粗豪地挥挥手:“宫门紧闭,禁止探视,我们能干嘛?学他们几个假惺惺的在家里祈福?真不怕人笑话。”
薛牧听得有点无语,有些事儿虽然只是个姿态,可该摆也要摆啊。你自己不摆就算了,还出入娱乐场所,公然抨击别人的“孝道”,是打算靠“直率不作伪”来获得部分人的肯定?
“必要的孝心还是要表达的嘛。”
“孝是自己做的,不是给人看的。”
“哈,唐王说得是。”
“何必喊唐王,据说薛总管喊我那八哥做姬八?那喊声姬九也就是了。”
“姬八好玩,鸡酒不好玩。”薛牧笑笑:“可惜唐王行九,而不是姓唐行九,否则喊声唐九就厉害了……”
“这是何意?”
“一本很好看的故事的主角……”
“哈哈,连三好薛生都说好看,改天一定找来看看。”
两人一路扯淡,似乎相交已久的老友一样。薛牧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皇室,姬无忧明明看着没问题,他都始终留着戒备,这个姬无行表面看着粗豪直率,天知道是不是一种做好了人设的表演。
他忽然觉得,结合小说风行的底子、以及千山暮雪团已经带了点剧情性质的表演,舞台戏剧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已经有很充足的土壤了……
说话间,一行人踏入一家富贵堂皇的酒楼,掌柜一眼看见姬无行,忙不迭地出来参见:“唐王今日有客?”
态度似乎也挺随意……
“今日是大贵客。”姬无行也不多说,直接带头往楼上走,跟自己家似的。见薛牧似是惊奇,便随口解释:“我的店,卓夫人此前在京应该知道,有点名气的。”
薛牧哑然失笑:“唐王还真是……不掩饰。”
“掩饰什么,像我那大哥,都快搞青楼统一了,王府里还一副朴素样,丫鬟都挑着丑的来……封王的人了,谁不知你过什么水平的日子?人人肚子里有数的事儿也遮遮掩掩,只能骗骗蠢货吧。”
“那唐王刚才在风波楼为何不去贵宾专座,还和一群人挤在一起?”
“听说书不就图个气氛嘛,听故事还自己躲屋子里,那不如看书。”
薛牧笑了,无论是不是表演,这表现真挺对人胃口的。
众人上了顶楼,只有一间房,占据了整层楼。装饰倒是不算奢侈,但有护卫镇守门外,有女乐师驻扎厅内,琴乐之中檀香缭绕,清新宜人,格调自显。
姬无行入了座,随意招呼:“都请坐。说来这厅中乐师常驻,还是薛总管带起来的风气,如今缺了这些都没人光顾。其实我本人不怎么爱听,感觉听了昏昏欲睡的,还是贵宗千山暮雪团的剑歌有味儿,那海阔云高波澜起的感觉,哈,痛快得很!”
薛牧还没回答,夤夜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这位哥哥,你真的不是横行道假扮的皇子吗?”
“我不抢劫,因为一般情况下我用不着抢,或者说,这世道自己在替我抢。”姬无行靠在椅背上,悠悠道:“而不一般的情况,那叫竞争,近乎人人难逃,和横行道可没什么关系。”
薛牧极度惊讶:“你居然想过是这世道在替你抢!”
“怎么?这个想法很厉害?”
薛牧正容道:“薛某从未想过,一位皇子能意识到自己享受的是掠夺所得,而不是觉得一切所得理所当然。”
姬无行轻扣桌面,出神地想了一阵,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你和小荻荻能成朋友。”
“噗……”听到小荻荻这么惊悚的称呼,薛牧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干咳了老半天才道:“这话是夏侯荻说的?”
“是,这话是她骂我们时说的。”见薛牧的模样,姬无行也有点好笑,又道:“之前说我大哥王府故作简朴,而小荻荻的府邸朴素却是真的,因为她除了六扇门薪俸之外,什么都不拿……也就这一年跟你混在一起,整个六扇门福利好了,人人津补暴涨,她才阔绰了一些……嗯,也阔不到哪去,她经常自掏腰包去给殉职捕快家属额外抚恤,搞得兜里叮当响。”
想到第一次随薛清秋去见夏侯荻时,她府邸的朴素样儿,和唯一的老仆……当初薛清秋还怀疑过是不是故作姿态来着,如今看来,毫无疑问是真实的。
薛牧低声叹道:“这家伙,就该听我的提案才是。”
姬无行奇道:“什么提案?”
“没什么。”薛牧转移道:“你这语气,跟她关系不错?”
“她这样的人,谁都讨厌不起来的。”姬无行笑笑:“再说了,毕竟都是兄妹,除了当初大哥跟她是真有矛盾之外,别人跟她关系又能差到哪里?别看她跟老八最要好,要是我真跟老八干起架来,她最多也就拉个偏架,难道还真能帮老八砍我啊?我就不是她哥?”
薛牧怔了怔,忽然意识到,姬无忧的优势,其实并没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