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
五万西凉军驻扎在平原之上,一万五西凉铁骑,和五千朝廷骑兵随时待命;预防楚王从襄阳反攻,再次将朝廷兵马锁死在关中道内。
中军大帐内,酷热的鬼天气,让身着铠甲的诸多将军汗如雨下,热气蒸腾,连大帐外的景色都稍显扭曲。
西凉大将军屠千楚,坐在大帐内喝茶,对于诸多将领军师讨论的事儿漠不关心,反正他出来是帮朝廷打仗的,关鸿业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打成啥样和他没关系,只要不白白送死就行。
主帅关鸿业站在舆图前,脸色无波无澜,不带半点情绪,便如同面瘫一般。从上次在南阳被许不令羞辱过后,便一直保持着这幅面容,谁也看不透关鸿业内心藏了多少情绪。
众人讨论了片刻,有副将急急跑过来,扫视诸将一圈儿后,没有再向上次那样声张,而是走到了关鸿业的身边,小声道:
“将军,肃王世子不听调令,执意点齐了两万兵马,朝着襄阳进发了,按照行军速度,约莫明夜到邓州,大后天就能抵达襄阳,您看……”
关鸿业眼皮跳了下,却没法再像上次那样,笑骂许不令不会打仗胡来。前几天许不令已经送来了请战书,要求带兵出征襄阳。关鸿业得了天子授意,不能再让许不令染指前线,自然是当场驳回,让许不令老实在后方待着。
如今许不令不听话强行带兵过来,还立了个军令状,说什么‘不取襄阳、提头来见’,关鸿业除非把许不令砍了,不然就阻止不了。
许不令能不能带着两万杂兵,攻下驻扎十余万兵马的襄阳防线,关鸿业几乎不用想都觉得不可能;他带着近十万大军,里面还有五万西凉军,面对襄阳都无从下手,两万府兵怎么打?
虽说上次有先例,什么‘高人施法、雷击破城’,但秦荆又不是傻子,吃过一次亏岂会再吃第二次?这时候喊一百句‘雷公助我’,都不一定顶用,他就不信许不令还能淌着万箭齐发,硬跑上城头开关门。再者开了关门又如何,进去了两万府兵还能把十余万四王联军屠干净?
关鸿业沉默了下,淡然道:“凭两万刚操练个把月的府兵,就能打下襄阳,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他当尿壶。再给许不令传道军令,让他坐镇南阳别轻举妄动,若行军有所闪失,按军法处置。”
副将面露难色:“肃王世子军令状都立了,圣旨过来都不一定能拦住。若是肃王世子执意要攻襄阳,我等是隔岸观火还是……”
关鸿业吃过一次亏,哪里敢继续站在后面不动如山,他斟酌了下:“许不令真要来,让他打即可,反正就两万不堪大用的府兵,打没了一了百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让大军在后面待命,若许不令运气好,真破了襄阳城,迅速过去驰援,别让他再找到驰远不及的借口。”
副将也不信两万府兵能破襄阳,不过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当下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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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邓州的正对面,襄阳。
烈日之下,巍峨雄城王旗招展,一望无际的兵甲云集在城墙内外,碉堡、战壕、河口要塞等等严阵以待,宛若固若金汤的钢铁堡垒,扎根在两条山脉之间的平原大地上。
城墙之上,楚军主帅秦荆,手按帅剑,走在身着蟒袍的宋正平身后,抬手遥指北方:
“……前日,关鸿业派兵试探性攻了曹庄一代,约莫五千人,没啃动后当即退走。以末将看来,关鸿业手下精兵不多,也怕把西凉军给打没了,根本就没有取襄阳的意思。不过,我等要反攻回去也不容易;邓州驻扎着一万五西凉骑军,其中有五千‘虎贲骑’是甲骑具装,在平原之上近乎无敌手,哪怕出去十万人都得成西凉军的刀下鬼……”
宋正平负手行走,眉头紧锁。丢了南阳和马山口,对楚地来说基本上是灭顶之灾;如果把朝廷堵在武关道里面,地势狭长山岭崎岖,又有诸多关隘在其中,骑兵再厉害,也只能下马牵着走,根本不用忌惮西凉骑军。
现如今,马山口和南阳没了,楚地能守的地方只剩下襄阳,从襄阳到南阳,是近一百里的平原,无山无水无关隘,就是一块大平地;虽说骑兵没法攻襄阳,但五千西凉重骑兵往门口一蹲,出去多少死多少,也把襄阳给将死了。
想进关中就这一条路,南阳不打回来也不行。宋正平思索了下:
“魏王独镇南越,手底下有两万精骑,估计能和西凉骑军打打。周公,你修书一封给魏王,让他把骑兵速速调过来。”
周楷走在宋正平身侧,闻言摇了摇头:“魏王在四王中兵力最强,但也就那点家底,两万骑军还是当年说尽好话,从孝宗皇帝那儿要来的,一直当做命根子;让魏王那去和西凉骑军碰,他怕是不会答应。”
宋正平眉头一皱:“那能如何?本王在前面挡着,他们三个就派点铠甲都凑不齐的杂兵过来有什么用?对面五万西凉军扎在那儿,难不成让本王用人命去填?直接告诉他们三个,不出人出粮,本王现在就降了朝廷守鄂州,看他们三个怎么打。”
周楷叹了口气,连忙让谋士下去起草书信,然后又看向旁边的秦荆:
“这南阳丢了,老夫到现在都没想通。派兵一万打栾山县,即便全死在外面,五千兵马守南阳也万无一失,许不令就带着两千骑军,如何破的城?这要是对着襄阳再来一下……”
说起这个,楚王和秦荆都有点恼火,毕竟没那‘兵行诡道’的破主意,南阳真不一定丢。
但周楷毕竟是楚王老丈人,出的注意也没问题,只是对方棋高一着罢了,楚王也没怪罪周楷。
秦荆对上次的事儿一直耿耿于怀,迟疑了下,摇头道:
“对面说是许不令请了高人施法,这自是无稽之谈。当时破城太快,据逃回来的守将所述,许不令所携的骑军中,带了四架奇门兵器,一响如火龙吐信,声若雷霆远传数里,声势大的吓人。当时把城头上的弓弩兵给吓住了,只顾着躲藏,让许不令凭借过人武艺上了城头,从里面开了城门……”
周楷皱了皱眉:“这要是城头上不敢放箭,谁拦住那些江湖人,秦将军可有对策?”
秦荆丢了城池,若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不配当将军。他抬手指了指城墙外的石质碉堡:
“那奇门兵器不多,而且就声势大,实际射程远低于床弩,毁伤力也不如投石机,最多把城门砸个小窟窿;当时守城军卒吃了没经验的亏,才方寸大乱,其实即便站着不动,也最多被打死一十二人,当做不存在都可以……
……末将已经和几个关口的守军,提前打过招呼做好心理准备;床弩在两里左右,就能齐射打掉那鬼兵器;又在关口外面修了不少石质碉堡,厚约四尺,那兵器根本打不穿;碉堡上开有小箭口,只要许不令赶凭借武艺强行冲关,哪怕是真神仙都给他射成筛子……”
准备如此充分,楚王宋正平微微点头,心里稍安,略微想了下,叮嘱道:
“许不令用了四架奇门兵器,不一定只有四门;而且当时是从山中绕道突袭,没法携带重物,说不定还有威力更大的。就好似上次用的神臂弩,这次推着床弩过来,别又把没见过世面的军卒吓蒙了。”
秦荆斟酌了下,觉得确实有道理,连忙抬手抱拳:
“王爷明鉴。末将这就让工兵把碉堡加厚一层,确保万无一失。”
楚王微微点头,巡视完边关后,便带着周楷,离开了襄阳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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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前后一共运过来二十四门火炮,十六门是上次用的小炮;八门三千斤重炮,试射的射程约莫四里半,威力比上次用的估计大十倍,足以轰塌城墙……”
南阳城外,两万步卒陆陆续续离开军营,朝着两百里外的襄阳进军。
白河畔的码头上,几艘商船在岸边停靠,临时改造清空甲板的货船,在岸边放下厚重踏板。
身如巨熊的杨冠玉,手上拉着麻绳,大汗淋漓的在甲板上往前缓步前进;八名西凉军卒,用手扶着庞然大物的木制底座,合力将其推上货船。
底座之上,驾着一根三米长的巨大圆筒,用黑布紧紧绑缚遮盖,极沉的份量在地面上撵出深深的凹槽,几乎压弯了踏板。
许不令站在商船下方,顶着烈日,和几名大力士一起,把刚从商船粮草堆里掏出来的炮管,组装在拆分成零件的底座上。
夜莺站在跟前,手里拿着小账本,认真禀报着当前的库存。
许不令把最后一门火炮安装好后,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向临时改造的货船:
“攒了小半年才这点家当,先拉一半走,其余的留在南阳,免得路上船沉了鸡飞蛋打啥都不剩;还有把火药分开装在小船上,你多注意一下,不然天干物燥的一殉爆,秦荆和关鸿业就可以直接看免费烟花了。”
夜莺认真点头,合上账本后,便跑上了船。
许不令在码头上监督着手下亲军,把宝贝疙瘩运上楼船出发后,便翻身上马,返回军营和大将军杨尊义交接,然后赶上军队一起往襄阳进发。
只是许不令带着亲兵,还没抵达军营,一个在平原小道上骑着马赶路的书生,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楚地在打仗,南阳城驻扎着重兵,除开走不掉的百姓,其余人基本上都跑去别处避难了。官道上除开兵甲粮车,连商队基本上都看不到,负笈游学的书生更是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许不令随意扫了眼,便隐隐觉得眼熟,抬手让亲兵先行赶往军营,自己驱马穿过田野,来到了位于大片农田之间的小道上。
骑马书生背着个书箱,书箱旁边插着把黑布包裹的长条,边走还在边翻着书页,扮相着实有点高人风范。
许不令从马侧取下佩剑,挂在腰上,快步来到书生的近前,含笑开口道:
“梅公子,你这是迷路了?岳麓山在南边一千里开外,你往西走是准备进京赶考?”
马背之上,梅曲生合上书本,转过头来露出个笑容:
“许世子,好久不见。听说玉芙在丰山那边,我顺道过来看看。”
许不令半点不信这鬼话,骑着马走到跟前,伸出手来:
“是不是芙宝外公又整幺蛾子了?这次是杀皇帝还是抢玉玺?”
“呵呵……”
梅曲生略显无奈的耸耸肩膀:
“我就是个跑腿的,哪里知道这些。不过,上次你打南阳,把师父他老人家差点惊掉下巴,茶不思饭不想的琢磨了一天一夜,才把棋盘重新摆好。依我来看,这次给你的应该是个好消息。”
说话之间,梅曲生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许不令。
许不令抬手接过信封,打开之后,稍微扫了眼……
“靠!这老不死的……”
“诶,那是你外公,你注意点。”
许不令眉锋紧蹙,看着信纸上的字迹,其实上面就一句‘愿为令郎怀中妾,不做帝王殿前妃’,但其中的各种含义,许不令很快就想明白了。
梅曲生骑在马上,看了看远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队,轻声道:
“你在皇后陵上香被宋英撞见,掩饰不掉,干的事情很快会被皇帝猜到,这句话,只是顺手给你加把柴罢了。你连长安城的死局都能破,这点小问题,解决起来应该不在话下吧?”
“这叫小问题?”
“问题再大,也是许公子四处留情惹来的,可不能提起裤子不认账。”
梅曲生轻笑了下,便调转马首,走向了南方。
许不令看了几眼信纸,又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估计就现在,幽州距离长安两千里,路上会帮你把消息拦一下。你能打下襄阳,消息就能到长安;要是虚张声势打不下来,师父把脏水泼崔家身上,算是玉芙的聘礼了。不过一旦祸水东引,这个机会也错过了。”
许不令微微颔首,想了想:“下次老先生办事,最好给我打个招呼,不然伤感情。”
“我师父,莫得感情。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