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羌人已经成为汉朝的心腹大患,但大汉人依然从心底里瞧不起他们。
认为他们是茹毛饮血,不通王化的野蛮民族,除了镇压和安抚,从未想过要真心接纳他们。
这一点从其他归顺的民族身上就可以看到,例如武陵蛮、板据蛮……
无论他们加入大汉版图有多少年了,大汉人仍然堂而皇之地称呼他们为蛮夷。
曾经的辉煌灿烂,让大汉人民自带优越感,总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他们。
刘志对于羌人反复无常的态度很恼火,为此他特地深入地研究过,发现根源还是因为他们没有归属感。
每次归顺之后,汉人官员都对他们横征暴敛,甚至常常强征出兵攻打其他部落。
遇到荒年朝廷救济的时候,当地都会优先满足汉人,而置羌人的死活于不顾。
所以,每当他们饿肚子的时候,就会奋起反抗,然后再重复被镇压,安抚的道路。
周而复始,无尽无休,几乎成了个死循环。
现在,该到了打破这种固有思维的时候了。
三公九卿们对于安抚之事浑不在意,朝廷与羌人的战争由来已久,安抚早有定例。
刘志环视一圈,提出了疑问。
“诸位,羌人反复无常,何也?”
“羌人狼子野心恩将仇报,不服王化,都是些喂不熟的白眼狼。”
“此蛮夷野人,未经开化,民风彪悍不驯。”
“蛮人只知逐利,不懂感恩,一旦利益有悖则翻脸无情。”
……
众臣纷纷议论,清一色的都是在谴责羌人,无一人在自身找原因,更没人想过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刘志心内有些失望,左右看了看,发现了角落里的议郎陈蕃。
按品阶他本来是无权上朝的,但他是皇帝近臣,刘志特许他有可以听政的资格。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刘志心中一动,陈蕃在朝堂上没什么发言权,如果是其他的事情,他肯定会等到下朝后再私下里询问。
可现在,他要的就是有人能打头阵,于是微笑着问道:“陈蕃,你有何看法?”
陈蕃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思路,原本没打算直说,他因为与胡广的师徒关系,最近行事一直都很低调。
此时抬头看到刘志意味深长的目光,瞬间便明白,这是陛下希望他能出头了。
略微一犹豫,陈蕃便下定了决心,既然打算做个直臣,何必还有那么多的顾虑。
“臣以为,正因为羌人桀骜难驯,所以更应该想办法让他们接受我大汉的思想。
只有移风易俗,让他们变成汉人,以后就不会再起反叛之心了。”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交头接耳,有人轻轻颔首,似有赞同之意,也有人不屑摇头……
“此言甚是有理,吾年少时游学四方,曾经到过益州汉中郡,发现那里的羌人言行举止与汉人无异。”
说话的人让刘志很意外,居然是他认为比较固执守旧的太尉黄琼。
“那些羌人特别的热情好客,与当地汉民杂居通婚,相互融合,彼此相处太平,从未叛乱反复。”
黄琼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毕竟他威望比较高,说出来的话也更让人信服。
“太尉所言不过是孤例,并不能证明那些羌人天性良善,能与汉民和平相处。”
汉人骨子里的骄傲让许多人无法真正的接受羌人,在他们的心里,羌族始终都是些野蛮的低等民族。
所以持反对态度的依然不在少数。
“哦?既然如此,那请问你有何妙计,可以让羌人不再反复无常,劳民伤财?”
黄琼口才极佳,斜斜睨了那人一眼,神色十分傲慢,仿佛在看什么超级蠢才一般。
那人被他一激,脑袋一热冲口而出,“自然是剿抚并用,恩威并重啦。”
“嗤!”
黄琼冷笑出声,鄙夷地看着他道:“这法子都用了多少年了,要是效果好,你我还用得着在这里争辩吗?”
对方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憋得满脸通红,绞尽脑汁想要反驳他的话,可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到最后只能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退下了。
在黄琼傲气无敌的气势面前,大家唯唯诺诺,最后竟然勉强达成了共识,试着教化这些蛮夷。
刘志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诸位都认同,那便如此吧。
只是又该如何教化呢?”
这次自然是黄琼最有发言权,毕竟他曾经经历过此等事情,有经验了。
“臣认为应该先打散羌人的群居方式,使他们与汉民杂居一处,然后使其后代接受儒学,去其野性。
还使羌汉通婚,血脉揉杂,假以时日自然就与汉民无异了。”
“这……别的都好,可使羌汉通婚不妥吧,岂不是让我华夏血脉驳杂么?”
提到羌汉通婚,立刻便有人不同意了,感觉会污染了中华血脉一般。
黄琼顿时就不高兴了。
“羌国古时便是成汤方国,《诗经·商颂》有云: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他学识渊博,堪为大家,搬出诗经更让人无可辩驳,哪怕心里再不同意,可惜却苦于拿不出证据来。
刘志心下暗笑,他算是见识到这位老太尉的超卓战力了,他肯帮自己说话的时候,感觉还是很爽的。
可一旦与自己唱起对台戏来,也够让他头疼的了。
“既然如此,就依太尉所言,尚书台要尽快列出章程来,晓谕各处,各地方官吏不得阳奉阴违,歧视归化的羌人,一概待遇与汉民相同。”
尚书令袁盱立刻领命,今日朝会至此也算是圆满结束,但治理羌人的道路却还任重道远。
这些政策哪怕全部一丝不苟地贯彻落实,也需要几年甚至一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初见成效。
“翰林苑主编梁不疑留下,朕有事相商。”
自从接受朝廷职务,奉命组建翰林苑,梁不疑就开始上朝了。
与当初他兄长梁冀的骄纵傲慢相比,他是另一个极端,明明位同九卿,却简直毫无存在感。
总是低眉垂首,谦恭有礼,对待任何人都小心翼翼,在朝议中也从不发表意见,就仿佛是个隐形人一般。
此时他正低头发呆,忽然听到皇帝点名,受了惊吓般立即抬起头来,惊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