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离天明越来越近,耿德妃却一直在陷入沉思之中,没有做出任何决断。
刘维心急如焚,“母亲,到底我们该联络谁,再不出手,就只能白白错过时机了。”
耿显叹息一声,儿子如此沉不住气,实在比他的父亲差远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窦院长治好了陛下,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闻听此言,刘维愣住了,从事件开始到现在,很显然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然而九五之尊的巨大诱惑,蒙蔽了他的双眼,很快他便咬咬牙,目中现出狠厉的光芒。
“那又如何,只要我已经登基,最多尊他为太上皇,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他永远回不了京城。”
看着脸孔狰狞的刘维,耿显忽然觉得有些心寒。
在无情无义心狠手辣这一点上,很显然他的确胜过了刘志。
但刘维却小看了他父亲的威望,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是奄奄一息。
只要他一声令下,绝大多数朝臣和边关诸将,立刻就会群起而应之。
明知刘维此次谋划,最多只有一两分的希望,可作为母亲,面对一个已经利欲熏心无可救药的儿子,她已别无选择。
大不了陪着他一起毁灭,也胜过以后日夜煎熬。
闭了闭眼,她终于说出了一个让刘维不敢相信的名字:“杜密。”
“为何是他?此人的性格牛心古怪,油盐不进,我曾经试图拉拢过他,结果他根本就不给我面子。”
杜密是名士出身,当年被梁冀打压,还是陈蕃趁机推荐,才被重新启用。
为此他在地方上兢兢业业干了十年之久,后来才被刘志调入京城。
他性格孤高,不徇私情,曾入御史院数年,就在众人以为他会接替张陵的位置时。
刘志却出人意料地调他为京畿道卫将军,也就是当初曹腾所掌管的司隶校尉部军马。
那年官制改革,京畿道大将军的位置由皇帝本人亲自充任,但下面的卫将军,才是真正掌握京师兵权之人。
整个京师兵权,除了全旭的羽林军,田晏的御前侍卫之外,便只剩下执金吾、九门提督和京畿道兵马。
要说能征善战,肯定是羽林军,但这次去冀州为太后发丧,羽林军一路随行,御前侍卫就更不用说了,大部分都在皇帝身边。
因此现在京师的兵力就显得比较单纯了,执金吾在不明情况时,一般不会参与宫廷政变。
而九门提督的兵力,根本无法与京畿道兵马相抗衡。
若果然能够得到杜密的帮助,那么此次宫变的把握,至少将增加五成。
“我曾经特别了解过朝廷各位大臣,发现看起来最没有私心的杜密,其实私心最重了。”
耿显傲然一笑,这辈子她只恨生为女儿身,若她是个男子,绝对也能出将入相,干一番大事业。
听她如此一说,刘维就更糊涂了。
“人的私心分为很多种,最俗的便是图财图色或者图名。
但即便是图名声,也一样分为许多种,我观杜密此人,已经自律到完美无缺的地步。
这样的人要么真的是圣人,要么就是伪装出来的。”
刘维也不是真的蠢,只是性格过于心浮气躁,不肯静下心来好好想问题。
经过母亲这一提示,也渐渐的回过味来,“母亲的意思,这杜密便是装出来的?”
“对,像他这样的人,所图甚大,一心要当个千古贤臣,名垂青史。
可在陛下手中,恐怕他也就止步于目前这个位置了。”
刘志虽然看重他,但论能力论资历他都比不过袁盱、陈蕃、王朗和李膺等人。
甚至荀爽和陈寔后来居上,就连郑玄这个书呆子,都比他更得信任。
如此下去,他只能落得一个籍籍无名的下场,很快就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而耿显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早将他给看了个透彻。
刘维灵机一动,自作聪明的建议,“母亲,我觉得九门提督窦武,也可以拉拢一下。”
耿显皱了皱眉头,还是耐心的问道:“为何会如此说?”
“我听说上次选秀,窦武的女儿也曾经参加,当时还被太后给选上了。
谁知却被陛下给刷了下来,为此她似乎很有些怨言。”
耿显冷笑一声,“你错了,有怨言的只是窦妙本人,窦武为人忠厚,有勇无谋,绝不可能干出谋逆之事。”
刘维顿时呐呐无言,到了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母亲,颇有大将之风。
“事不宜迟,你立即出宫,亲自去请杜密,记住,一定要说实话,而且态度要绝对诚恳。”
对于杜密这种心高气傲之人,没有什么比帝王的绝对尊重,更能打动他的心了。
刘维对母亲心服口服,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却被她叫住了。
“等等,你就说欲恢复丞相之职,并请杜密就任。”
不许以重任,恐怕不足以打动他,既然已经出手,就不妨做到极致。
“是。”
刘维眼睛一亮,带着侍卫匆匆而去,沉重的宫门,悄悄地打开,又无声无息地合拢。
暗夜中,风雪依旧肆虐的长街之上,一场夺权大戏正在上演。
数百里之外,皇帝依然在昏睡之中,这几天他一直断断续续地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
但即使是清醒之时,他也无法再正常传达命令,邓猛虽然心中焦躁,但却依然命令原地不动。
毕竟如今刘志的身体状况,谁也不敢保证,能否经得起长途跋涉。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窦云能够早点赶过来,可恨天公不作美,风雪又起,老院长年岁已高,速度不可能很快。
樊超带着荀爽已经连夜出发,他们手中有刘志昏迷之前口述的诏书,但能否赶得及,还是个未知数。
每多一天,变数也就更大,这一点邓猛不是不明白,但她困于此地,实在是无计可施。
在这个风雪之夜,无数人彻夜难眠,老院长窦云不顾自身安危,正在冒着危险赶路。
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开拓医术,而陛下于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哪怕是舍了这把老骨头,他也要尽最大努力,一定要把陛下救回来。
此时九门提督府,窦武也一样未眠,白日里有龙麟卫带走窦院长的事情,又如何能瞒过他的眼睛。
都说窦武有勇无谋,然而谁又知道,他只是过于宅心仁厚,以至于谋而不定,反而显得没有主意。
他从一个小小的城门校尉,到如今威风凛凛的九门提督,多亏了陛下的提拔和重用。
窦云秘密出京,也一样让他浮想连篇,很自然地,他也想到了陛下半途暴病这一点。
以至于半夜都辗转难眠,无法安睡,清河王派人出城,然后半夜执令牌紧急回京。
这一系列的异常举动,更让他心惊肉跳,预感到会有大事发生。
有些焦躁地在床前走了几圈,望着跳跃的灯火,他终于下了决心。
“来人,与我一同去仲举府上。”
他为人多谋少断,这一点自己也深知,既然无法做出决定,那就不如让别人替他做主好了。
窦武平生最敬重之人,唯有陈蕃,二人也是多年的好友,此时此刻,也只有他才能给自己一个主意了。
临出门前,他想了想,又吩咐属下加强戒备,看紧了各个城门,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没有他的命令,都不可以轻易放行。
天明之前,陈蕃的后门被敲开了,听说窦武连夜来访,顿时便觉得出了事情。
听完窦武的叙述,陈蕃几乎是惊跳而起,“不好,清河王想趁乱宫变。”
尽管窦武无数次想过这种可能,可却无法认定,此时见陈蕃一口断定,顿时心里便有了主张。
“仲举,清河王要想宫变,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朝中不可能有人蠢到与他联合。”
陈蕃冷笑连连,“这可不好说,若是陛下真的病危,想为自己将来打算的人,只怕大有人在。”
窦武一愣,“不能吧,他们哪个不是受了陛下洪恩,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要说十几年前,有人会造反,窦武还想得通,可现在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陛下亲手提拔起来的。
又有哪一个,不是受了陛下的恩德。
走过了当年集权的危险时期之后,刘志最近这些年来,对朝臣们多有恩赏。
虽说去年改革动了一些人的利益,但陛下也留了一线,并没有做得很绝情。
何况自从陛下掌权,大汉从满目疮痍,一步步成为如今的四海升平,国富民强。
这份能力和胸襟,实在是当得起千古一帝的荣耀。
窦武对当今陛下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任何人会对陛下不利,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维护。
“这样,你立刻返回九门提督府坐镇,防止有人兵变,任何人有异常举动,你都坚守城门不开。
我立刻去找袁大学士,与他商量对策。”
得了陈蕃的主意,窦武心中总算有了底气,立刻朗声答应,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一边紧急通知各城门加强守卫,一边将休假的人全都临时集结起来,增强城门兵力。
陈蕃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披了一件大氅,便策马匆匆赶往袁盱府上。
他与袁盱,应该算是最早一批投靠陛下的臣子,与刘志之间的感情也最深。
即便陛下病重又如何,以陛下的英明睿智,一定对身后事有所交代。
而他们身为朝廷重臣,最基本的责任,就是替陛下守护好这片来之不易的和平盛世。
为了这份责任,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暗夜里,无数的灯火都亮了起来。
京畿道卫将军府,杜密对于清河王的突然造访,深感意外。
说实话,在诸位皇子之中,他并不看好刘维,此子眼大心空,做事不切实际,偏偏又喜欢自作聪明。
这样的人,将来绝不是个明君之相,他相信以陛下的才智,也绝不会选择刘维作为太子。
因此当刘维刻意向他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就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现在陛下不在京城,清河王却连夜造访,必然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果然,清河王一见到他,便十分急切的说道:
“杜公,陛下半途病危,孤欲请杜公为我拿个主意。”
“什么?陛下病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又是谁来报的消息?”
饶是杜密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可在这样晴天霹雳般的震撼面前,依然勃然色变。
于是刘维便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详细的与他说了一遍,果然如耿显交待的那般,没有丝毫保留。
“你的意思是,想抢在刘瑾回京之前,先行登基,那这样岂不是谋逆之罪?”
杜密似笑非笑的看着刘维,后者见他并没有厉声呵斥,早已多了几分底气。
“杜公,若我能登大位,必定会任用你这般的贤明之臣为丞相,总理一国政事。”
杜密完全没有想到,刘维居然有此魄力,这可不像他平日的作风,看来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
“你跟我说实话,是谁教你如此说的?”
顿了顿,刘维最后还是决定遵从母亲的教诲。
“是我母亲,她说杜公乃世间大才,应当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刘维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杜密的脸色,见对方震惊的望着自己,便知道母亲猜对了。
杜密恃才傲物,常为屈居人下而愤愤不平,他没有想到,自己掩藏的如此之深,居然被一介深宫后妃给看穿了。
这世间最懂他的人,竟然是耿德妃。
见杜密明显心动,却仍然沉吟不语,显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刘维也是个狠人,咬了咬牙拱手道:“若杜公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孤愿意尊先生为仲父,与我共理朝政。”
对于刘维来说,这种空口承诺想说多少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达成目的,怎么做都不过分。
当年父亲登基之时群狼环饲,尚且能够亲政,如今形势总比当年强多了,到时候还怕整不垮他一个杜密吗。
杜密老奸巨猾,又怎会看不出刘维的那点小心思,若他真的当了丞相,自己可不是梁冀那样的蠢货,大权在握,恐怕就由不得刘维了。
想到此处,他哈哈一笑:
“清河王如此贤明,本就应当是太子的不二之选。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