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舌头却恢复十分缓慢,这令得他有些沮丧,心中渐渐焦躁起来。
这日田圣正在用棉签帮他锻炼舌头,结果口水不停的往下淌,后者微微有点嫌弃的往后躲了躲,生怕沾到了自己衣襟上。
她这动作是下意识的,弧度也很轻微,并不明显。
但刘志还是注意到了,一般人哪怕平时脾气再好,可如果出现了残疾,一样会变得敏感起来。
因此刘志顿时就火冒三丈,一把就将她推到了一边,旁边伺候的张让见了,急忙过来接手。
可刘志心中有火,不想再继续锻炼了,便腾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更让他恼火的事情出现了,刚走了没两步,脚下莫名其妙的一软,差点摔了个筋斗。
幸亏张让跟得近,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了他,才没让他当众出丑。
最近一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是无缘无故的摔跤,刚开始他还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
可接二连三的出现这种现象,终于让他察觉到了不对劲,此事也引起了窦云的注意。
他立刻开始着手研究,最后却得出了一个非常不妙的结论,认为这并不是偶然的。
而是因为小脑受损后开始萎缩,从而影响了他的平衡能力。
至于后期会不会继续恶化,谁也说不准,但就目前来看,情况不容乐观。
这个情况被刘志隐瞒了下来,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其余的人都不知道。
现在他已经开始有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病情恶化,那么他很可能就会瘫痪在床了。
那可比死还令人难受,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走路,他跟个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
躲过了天命生死劫难,却依然躲不过命运的嘲弄,自从生病之后,刘志第一次丧失了信心。
从现在开始,他必须着手安排身后事了,刘瑾还小,一旦自己撒手人寰,保不准会有第二个杜密出现。
主少臣强,这是最能滋生野心的状况了,普天之下谁不想独掌大权?
原本他是最痛恨外戚的,但经过二十多年的考验,邓氏家族绝对值得信赖。
不行的话,就把邓演调回来,让他辅佐刘瑾,相信能够震慑住相当一部分野心勃勃的臣子。
按照大汉的传统,皇帝年幼不能亲政的话,就必须由太后垂帘听政,当初梁太后便是如此。
好在邓猛是刘瑾的亲生母亲,她本身对于权力又没什么兴趣,相信会尽心尽力的帮助儿子。
有了他们的牵制,朝中大臣们应该会多少有些顾忌。
还有,如果真到了撑不住的时候,就调整一下朝廷权力结构,让他们相互制衡,没有时间去折腾皇帝。
窦云差不多将半个医学院,都搬到了河南尹,每日召集人手,潜心研究如何治疗小脑受损。
正是在这种前提下,刘志的性格变得日益喜怒无常,身边服侍的人常常被他嫌弃训斥。
尤其是几个妃嫔,由于他心绪不佳,极少招她们侍寝,就这样,她们几个还常常承受到刘志的怒火。
反而是张让,甚少让他失控,行宫中因此还渐渐起了些谣言,说他是陛下的男宠。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刘志的耳中,搞得他哭笑不得。
汉朝从开国皇帝刘邦开始,就是个典型的双性恋,从此之后,几乎代代都完美继承了这个基因。
大汉至今三百多年的历史里面,很少有皇帝没有养男宠的,当年刘志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曾经传出过张让和他之间的闲言碎语。
没想到事隔多年,这个谣言居然又再次甚嚣尘上。
罢了,他也懒得解释,反正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堵不住别人的嘴。
从这天开始,窦云就尝试着用针灸给他治疗,然后配合服用中药和理疗。
三管齐下,希望最终能起到一定效果,不说把他治疗好,最起码也要起到延缓作用吧。
就在此时,远在巴蜀之地的来艳,风尘扑扑的赶了回来,只在京城见了刘华一面,随即便赶往河南尹面圣。
他是来向刘志复命的,数年前,他陪同刘志出发去扬州,开启了在全国各地进行调查研究的任务。
最终有一年半的时间集中在巴蜀地区,那里民族众多,同样的也矛盾激烈。
多年来,已经成为西南地区的最大隐患,影响着整个区域的安定繁荣。
他将这次调研的结果,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奏章,呈给皇帝。
作为一个皇帝,刘志对他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十分满意,但作为一个老岳父,来艳与女儿结婚几年,有一半多的时间都两地分居。
甚至在女儿生产的时候,也不在身边,而且去年女儿深陷困境之时,他更是远在千里之外。
不过二人的感情还是很好,来艳也并没有在外面胡来,他虽然长得仪表堂堂,却从不沾花惹草。
最重要的是刘华本人并不计较,这么一来,他这个当岳父的自然也不好横加干涉了。
来艳呈上来的报告,总结起来就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这些名族之所以无法相融,完全就是因为信仰的缘故。
羌族部落众多,主要分为东羌和西羌,东羌大部分与汉人杂居在一起,相互间的文化都有交融。
他们也更容易接受汉族文化,在刘志实行民族融合政策之后,十几年来已经慢慢的稳定下来。
而西羌则不同,他们都是独立居住,保持着最原始的宗教信仰。
羌族普遍信仰原始宗教,即万物有灵、多神信仰和祖先崇拜。
各部落的神灵均以白石(白色石英石)为象征,被敬奉于山中、林地、屋顶和室内。
一般在碉房屋顶四角供有五块白石,分别象征天神、地神、山神、山神娘娘和树神。
其中,天神地位最高,能主宰万物,祸福人畜。
堂屋的神龛供有家神(泛称角角神),包括祖先神、女神(保佑妇女之神)、男神(保佑男子之神);
牲畜神(保佑六畜兴旺)、财神(招财进宝)、仓神(守管家庭粮食和财物)、门神(挡住三灾六难)。
神龛下火塘上的三足架,其中一足上系一小铁环,即代表火神。
此外,从事特殊行业的家庭,还供奉各自的祖师神。如猴头神、药神、石匠神、鲁班、太上老君等等,非常驳杂。
一些地方的羌族受汉族影响,还供有灶神、土地神、送子神、川主、玉皇大帝等。
羌族的祭师,羌语称“释比”或“许”,既是从事宗教活动的神职人员,又是农业生产者,可以娶妻生子,在羌族社会中占有崇高的地位。
所诵经文全靠师徒、父子之间的口传心授而代代相传。
羌族人相信他能通达神灵,产生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要主持:祭山、供奉、还愿、看病、驱魔逐邪、消灾避难、招魂、占卜、修房造屋、男女合婚、新生儿命名、超度亡灵等仪式。
作预卜占卦(分羊髀卜、鸡蛋卜、白狗卜等)、驱鬼除邪(送茅人)、踩红锅、踩犁铧、开红山、划水碗等巫术。
使用的法器有羊皮鼓、猴头帽、神杖、铜锣、令牌等。
作法前,释比要净身,燃香柏熏身或杀白鸡祭祖,以示对神的虔诚和敬意。
诵经涉及内容丰富,包罗万象。主要分三类:神事经,主要在请神、敬神或还愿时用;
人事经,在婚丧作法时诵唱;鬼事经,用于驱鬼避邪。
法事完毕后,人们会以钱、食物和其他有用的物品予以回报。
听起来似乎各部落可以各奉其主,互不相干,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神主经常会有雷同。
这就直接导致了争端,每个部落都认为自己信奉的才是真正的神,而其他部落的都是伪神。
为了争夺供奉神主的权力,各部落之间经常大打出手,以至于仇恨越种越深。
数百年来,仇恨加上信仰,已经成为各部落之间不可逾越的深渊。
为此,来艳在研究之后认为,只有想办法为他们统一信仰,才能最终解决这个问题。
实际上在此之前,也并不是没有人看清原因,只是那时候大汉本身还不够强大。
他们担心这些羌族,在解决了争端之后会变得团结起来,最终与大汉为敌,成为一股不可小视的敌对力量。
但今日的大汉,已经没有了这个忧患,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动荡不安的羌族更令人头疼。
刘志在看了这份报告以后,也很认同他的观念,要想干涉一个民族的信仰,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只要找出一些大部分部落都能接受的神灵,然后将他们糅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新的主神就行了。
然后为这个主神,编造一些传说故事,故事内容最好是能够促进和平的。
然后用歌谣的形式,在西羌各族广为传颂,这样日积月累,过不了多久,大家就会慢慢接受这个新的强大主神。
只要统一了信仰,各族之间的争端也就会慢慢平复,再加上各地方政府的积极引导,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之间的仇恨就会渐渐淡下来。
刘志亲自对他这份奏章进行了批示,然后发给中书省,让他们交给朝廷进行讨论。
当然单是统一信仰,肯定是不够的,还要有其他多方面的政策介入才行。
具体细节该如何操作,就让朝廷各部门自行决定吧,以如今他的身体状况,也没办法过多的干预。
没过多久,朝廷方面就讨论通过了来艳的方案,又因为这件事情他最了解,所以将执行的权力也交给了他。
这就意味着,来艳必须再次赶赴西南地区,与刘华又一次的分别。
此次一别,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相聚了,若不是刘志目前病情不容乐观,他早就让刘华跟着一起去了。
但现在却只能委屈了小夫妻俩个,现目前除了刘华,他还真不敢把京师兵权交到别人手里。
自从杜密被处决之后,刘志指示对京畿道六路兵马进行了大换血,执行人就是长公主刘华。
而且刘华也代理了京畿道卫将军的职务,名为代理,实际上就是正职。
只是碍于女子不能担任正式官职的习惯,故意用这种方式堵悠悠之口。
除此之外,刘志还将自己的虎符交给刘华暂时管理。
因此,阳安长公主刘华成了实际上的帝国最高军事指挥,在紧急情况下,她不但能够调动京师兵马,还能在刘志的授权下调动边军。
这个权力不可谓不大,若是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都会对未来的皇帝造成直接威胁。
但刘华的性格,刘志这个父亲十分了解,她的兴趣并不在于权力,而是完美继承了邓家的基因,喜欢游历四方,到处去冒险。
而且在目前的情况下,除了刘华,他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代替的人。
如此,到了初夏时候,来艳便被任命为西南督察,赶赴益州去了。
而刘志在窦云的精心治疗下,虽然没有什么起色,但也神奇地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这说明治疗方案还是有效的,至少已经初步遏制住了病情发展。
这让刘志又看到了希望,于是重新变得开朗起来,积极配合治疗。
因为河南尹离京师不远,皇后邓猛对他放心不下,一直都是来回跑动。
自从手术后听到了邓猛的真心话,刘志对她的感觉就有些变了,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以来,她其实也很不容易。
他们之间这份细水长流的感情,历经岁月的洗礼,有如美酒,反而越来越醇厚。
过了难熬的夏季,转眼便到了初秋,今年又是大比之年,帝国如今的正常运转,并不会因为意外而停摆。
各地的考生们早就云集京师,积极备考了,经过深思熟虑,刘志决定先回京城主持大考。
反正他失语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时间长了,他慢慢地也就接受了。
无论如何,也没人敢当面笑话于他,经过了前几个月的低落与消沉,如今他也已经渐渐地看淡了。
人生无常,哪怕身为帝王,也无法逃脱生老病死,他毕竟已经是几次历经生死劫难,又有什么看不开的了。
七月底,离开京城大半年的皇帝,终于起驾回宫。
遥遥望着宏伟壮观的洛阳城,刘志居然有种恍然一梦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