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师？
李左明左手握住木菲儿的脚，不让她忽然愤怒之下做出冲动的举动。同时，转过头，向身后看过去。
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饭店前台，手挽着手，身体亲昵地靠在一起。
左侧的男性个头高挑，大概一米八左右，比李左明还要高出五公分。然而，他的背却稍稍有些坨，脖子前倾，全然不似李左明那样竹竿般锋利的身姿。
头发很长，作为男性，长得简直有些过分了，染成微卷的金色，在后脑勺绑了一个发辫，一撮头发从左耳旁耷拉下来。
左右耳各戴着回形针形状的耳钉。眼睛上戴着一副方形金丝眼镜。
右侧那名女性，年龄大致和章晓晓差不多。手指修长细白，指节处的皮肤，只有极少的褶皱，因此，每一根手指都光滑而细白，饭店的灯光下，似乎隐约还发着光，如刚刚抽条的小葱。指甲狭窄而细长，白色的甲弧影呈月牙状，凸出指尖的指甲片，修剪成平整的圆弧状。没有涂指甲油，但指甲却是柔嫩的粉色。不戴戒指。
“还好我提前定好了位置，不然想到这家饭店吃饭，可还不容易呢。”男人轻松地笑了笑。
“这里的消费，是不是太高了呢？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女子微微皱眉。
“没关系，声声在全市的钢琴比赛上拿了大奖，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么，一定要好好感谢你，请你吃一顿饭。所以提前一个星期就预定了这里的位置，可惜声声在上课，不然就把声声一起带上了。”说着，男人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这……这样吗……”
女子脸上随之浮现出拘束的笑容。
她低着脑袋，左手握着挎包的带子，手指微微蜷曲，第一指节仅有的褶皱，也被完全撑开，指节皮肤变得薄而剔透，隐隐露出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我们其实不必一定在今天，等声声放假，也可以的。”
“但今天是周日，你只有今天有时间。”
“啊……也是。”女子转了个身，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向饭店四周打量一圈，“这家饭店，确实很豪华呢。”
“那可不，我们饭店在整个月工市，都算叫得上名堂的。”站在柜台后的大堂经理接过话茬，“这位小姐有所不知，之前我们饭店，可是被评为米其林三星饭店，但是我们的主厨……”
“那两个人就是之前菲儿说的白恋歌，和她那位有妇之夫的男朋友么？”李左明听大堂经理开始侃侃而谈那个饭店传说，嘴角抽了抽，收回视线。
“嗯。”木菲儿的鼻梁皱出几条细纹，“白老师明明被那个渣男伤得那么伤心，居然还跟他一起来这里吃饭，而且两个人还亲昵地牵着手，真是太气人了！我要去找他们！”
木菲儿说着，两只手撑着桌面，胳膊弯曲用力，便想从座位上站起来。
然而，她屁股刚刚抬高两厘米的距离，忽然，架在李左明大腿上的左腿，如一根绳子般，将她的屁股一下牵制住，又把她一屁股拉回沙发上。
沙发发出“噗”的一声，被木菲儿屁股挤压的闷哼声。
“哥哥，松……松开我的脚啦……”木菲儿弹着脚趾，扭扭捏捏道。
“你现在过去，打算做什么呢？”
李左明没理会木菲儿的要求，依然紧紧握住木菲儿的脚掌，把木菲儿那只不安分的脚，按在自己大腿上。
“我要去痛骂那个渣男一番，让白老师和他分手！”
“如果白老师不分手呢？”
“怎……怎么会呢？白老师明明也厌恶那个渣男，怎么可能不跟他分手呢？”木菲儿的鼻子又皱了皱，鼻梁再次出现几条可爱的细纹，“哥哥快点松开我的脚啦……如果哥哥想……等回家我会让哥哥好好那个的……但是现在……我……我……”
李左明眼睛有点花。
木菲儿露出这副娇羞又勾人的媚态，他还真有点吃不住。
鼻腔里的热流似乎又开始躁动了。
李左明深吸一口气，“我之前说过吧，白老师是被那个渣男绑架在自己身边的，依靠一般的方法，不可能让那个渣男和白老师分手。而且，饭店毕竟是公众场合，菲儿这样过去让他们分手，说不定会戳穿白老师的伤心事，让白老师无地自容。甚至于……讨厌菲儿。”
“讨厌……菲儿？”木菲儿的脚尖触电般，猛然颤抖一下，旋即变得格外僵硬。接着，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呜……哥哥，菲儿……菲儿不想被白老师讨厌……但是菲儿更不想，看白老师被那个渣男欺骗……”
“我倒是有个建议。”李左明手掌盖住木菲儿的脚趾，轻轻揉了揉，把木菲儿僵硬的脚趾重新软化。
“哥哥有什么建议呢？”
“我们不如邀请白老师和那个男人，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木菲儿微微昂起下巴，“菲儿才不要邀请那种渣男来一起吃饭！要吃，也只会跟哥哥和白老师吃！”
“不是菲儿邀请，是我邀请。”李左明轻轻松开木菲儿的脚，转过头，眯着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男人，“刚好我也有些话，想当面问问那位……汪子落先生。”
木菲儿拿回脚，踩在沙发上，两只手抱着膝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李左明。
“哥哥……没问题么？”
“放心吧，没问题。”李左明咧开嘴，露出微笑。
……
“你是……？”
汪子落皱了皱眉，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李左明。
他见李左明头顶一撮呆毛，五官俊俏，脊背笔直得宛如标枪。明明他的个头比李左明高，却远没有李左明那股锋利而自信的气势。
此外，虽然李左明的嘴角带着微笑，却不知为何，汪子落总是感到一股强烈的不舒服感，甚至于，心中对李左明隐隐有些畏惧。
他身旁的白恋歌，也微微缩着瞳孔，惊惧地看着李左明，身体往汪子落身后躲了躲，两只手紧紧抱着汪子落的臂弯。
柜台旁的柱子上，挂着游戏世界所复制的梵高的画作《星夜》。
“我叫李左明，是木菲儿的哥哥。”李左明眼睛看着汪子落，呆毛却弯成九十度，指着吓成一团的白恋歌，“我想邀请你们，去跟我们一起吃饭。”
“啊，原来你就是李左明同学，我经常听菲儿提起你。”白恋歌紧张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身子也从汪子落身后走出来，“你和菲儿，也在这里吃饭么？”
她眨着眼睛，好奇地盯着李左明头顶的呆毛。
“比你们先到。”李左明向木菲儿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在那里。”
“菲儿！”
白恋歌顺着李左明所指的方向看到木菲儿，眼睛顿时亮起来。
木菲儿也正看向这边，见到白恋歌的视线，马上举起手，开心地和白恋歌打招呼。
“我说菲儿今天下课，为什么第一个冲出教室，原来是跟自己的哥哥约会来了。”
“不算约会，我只是陪菲儿一起吃顿饭，毕竟只有今天中午，菲儿才有时间。”
“倒也是呢。”
白恋歌弯着眼睛，微微笑起来。对李左明的戒备也彻底放松，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左明的呆毛，微微张着嘴。
“那菲儿哥哥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确实有事情。”
“是木菲儿同学不想见到我，所以让你来请我离开的吧。”忽然，汪子落扶了扶自己眼镜的镜框，淡漠地看了李左明一眼，“我不会离开的，我特意定了这家饭店的位置，为的就是和恋歌好好吃一顿饭。李左明同学还是回去吧。”
“看来汪子落先生也知道，自己在菲儿心中的形象。”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不在乎。木菲儿如果以为，她能够仗着自己那位所有人都惹不起的妈妈，逼迫我跟恋歌分手，那她就大错特错了。我一定会跟恋歌在一起，谁都无法阻拦。”
“那汪先生也应该知道，菲儿为什么这么厌恶你。”
汪子落表情一怔。
下一刻，饭店的灯光，忽然变得稍微有些暗淡。
柱子上的《星夜》随着灯光变化，图画中的景物，隐隐间似乎扭动起来：
占据整幅画作巨大面积的涡旋状星空；
画面右上角昏黄色的、月蚀状的月亮；
画面左侧，几乎占据二分之一画幅的，一团乌黑、如同黑色火舌般的柏树。
汪子落眼睛周围的皮肤扭曲成一团，双手握成拳，太阳穴青筋跳动。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了让你离开，你没听到吗？你如果继续在这里胡搅蛮缠，阻碍我跟恋歌吃饭，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个女人从三人身旁经过，尖利的高跟鞋鞋跟踩在地毯上，发出“噗噗噗”诡异的响声。
“汪……汪先生，请不要这样。”
白恋歌颤颤巍巍地挡在李左明面前。
“你要护着他么？”汪子落重重地哼了一声。
“毕竟……李左明同学是菲儿的哥哥……”
白恋歌侧过头，错开汪子落凶恶的视线。
饭店的灯光再次变换。
《星夜》上的景物，紧跟着随之一变。
涡旋状的星空变得更加阴暗，蓝色线条像线虫般，在画纸上慢慢蠕动。
昏黄的月蚀彻底暗淡下来，像钨丝烧断的白炽灯。
火舌般的柏树沦为一团涌动的阴影。
汪子落恶狠狠地瞪着李左明一眼。
“既然是恋歌求情，那我就饶了你。今天恋歌好不容易有时间和我出来吃顿饭，我不想坏了这份好心情。”汪子落松开捏紧的拳头，扶了扶镜框，声音变得压抑，“恋歌，我们去座位那边，我不想再见到这个高中生了。”
“……谢谢。”
白恋歌肩膀松下来。
她转过身，眼睛再次好奇地打量李左明头顶那搓呆毛，伸出手揉了揉。
“李左明同学，别见怪，汪先生他就是那样的脾气。而且菲儿确实不喜欢他，一直想让我和他分手。他知道这件事情，对菲儿也十分恼火，所以对你，也没有在好脸色。代我向菲儿道一声歉，等吃过饭，我会过来找她的。”
李左明抬起眼，看了看白恋歌摸自己呆毛的手，嘴角不高兴地往下溜。
“其实……我来找你们，倒不是想让汪先生离开。而是想请你们，去跟我们一起吃饭。”
汪子落眉头皱了皱。
从三人身后的桌子上，传来服务员上菜的声音。
“一起吃饭？你确定是请我们跟你们一起吃饭？”
“没错。”
“木菲儿居然会提这种要求，肯定不安好心。”汪子落冷冷笑了笑，他身后的《星夜》画变得越发暗淡，“她跟她那位高高在上的母亲一模一样，傲慢霸道，目中无人，从来不会拿正眼看我。现在却叫我过去吃饭，其实就是想借机让我跟恋歌分手吧！”
李左明歪着脑袋。
他看了看几乎成一团阴影的《星夜》画，又看了看汪子落。
“实际上，叫你们过去吃饭的，并不是菲儿，而是我。你刚刚那通火气，发的可真是有失风范呢。”
“什……什么？你？你为什么要叫我们……”汪子落表情凝固。
涡旋状星空上蓝色的线条，像被水泵抽动的水般，快速在画纸上扭曲移动。
“菲儿因为白老师的事情，不知在家里哭过多少次，我作为菲儿的哥哥，自然不想再看到菲儿哭。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将你们两位的事情彻底说开，解开菲儿心中的心结。至于你们二位在今后的日子中，究竟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完全没兴趣知道，也完全没兴趣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我要做的，仅仅是不让菲儿，再为你们二位的事情伤心。你们明白么？”
“小鬼，你这番话说得可真是傲慢。”汪子落哼了一声，“不过，我求之不得。我和恋歌的事情，最好所有人都不要干涉。”
“包括你妻子么？”
“你说什么？”
暗淡的月蚀亮起来，陡然间变得惨白。
一团阴影的柏树跟着一同变亮，柏树中心黑色的线条，也清晰地显露出来，仿佛一团缠绕扭曲的黑色线虫。
汪子落面如死灰。
白恋歌低下头，手抓着自己裙边。
“对……对不起，菲儿确实为了我们的事情，流过很多眼泪，是我对不起菲儿……但是，我和汪先生的事情，是说不明白的，如果和菲儿一起吃饭，只怕又会再次伤了菲儿的心。菲儿期待今天和哥哥的这顿饭，整整期待了一个星期。我不能破坏菲儿和哥哥的约会，所以，感谢李左明同学的好意，我们不过去了……”
“唔，是么？”
李左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呆毛却指向汪子落。
“汪先生，我们走吧。”
白恋歌拉了拉汪子落的胳膊。
汪子落低着头，手握成拳，站在原地不动。
“汪先生？”
“恋歌，我觉得，有必要去和木菲儿同学，吃这顿饭。”汪子落咬着牙，“我再也无法忍受，木菲儿同学一而再，再而三地阻碍我们，想将我们拆散的举动了。我今天要彻底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我要让木菲儿同学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更要让她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们是彼此恩爱的，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三人身后的餐桌，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哎呀，怎么不好好拿叉子。”餐桌旁的妈妈教训刚学会用餐具的小女儿。
白恋歌哆嗦一下，脸顿时苍白无比。
她拉汪子落胳膊的那只手，一下从汪子落的胳膊上垂落，接着，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汪先生，我……我……”
汪子落猛然回过头，鼓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白恋歌。
“恋歌，你难道不是爱我的吗？难道不是吗？”汪子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拿在白恋歌面前，“你说，你说啊！”
“汪先生，我……”白恋歌死死地盯着汪子落手上的手机，胸口上下起伏，眼神变得格外惊恐，“我……我是爱着……汪先生的……”
李左明头顶的呆毛摇了摇。
他看着那部手机，眼睛眯起来，嘴里发出“哼嗯”一声低微的语气声。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和木菲儿同学一起吃饭。我要你吃饭的时候，当着我的面，亲口告诉她你是爱我的。”汪子落收起手机，牵起白恋歌的手，“我们现在就过去。”
白恋歌的手被汪子落碰到时，身体猛然哆嗦了一下，眼神更是变得格外惊恐。
她的头侧向汪子落的另一边，手捂着胸口，头发散落在脸颊上，小腿微微抖动。
柱子上，《星夜》所有线条都扭曲起来。
蓝色的涡旋状星空，昏黄色的月蚀，黑色的柏树……所有构成这些图画的线条，都像线虫般，在画纸上弯曲、触碰、蠕动。
图画中似乎传出“沥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白恋歌稍稍转过脸，视线侧向李左明，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丝绝望的哀求。
然而这眼神只有短短一瞬，下一刻，她又缩回了视线。
她身后的《星夜》，也埋藏在深深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