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天亮,黄元小腿都打颤,站不稳了。
但他精神却格外好。
在这古木参天的山中,他感觉自己似乎脱离了红尘人世,踏入世外净土,身与心都沉淀下来,归于自然!
见他四处张望,林春笑问他“累不累?”
黄元停步,双手扶住膝盖,一面喘气,一面颓然道:“你看我这模样,还用问!你们……怎还如此有劲头?想我也常练骑射的,竟与你们差得如此远!”
说完,特别看向黄鹂。
小妹子背了个小小的竹篓,就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穿行在林中,嘴里还哼着歌呢!
杜鹃和林春听了相视而笑。
杜鹃道:“我们出门就爬山:干活上山,回家下山,走亲戚也爬山,去山外也走山路。你能比嘛!”
黄元听了,朝她做了个垮脸的表情。
秋生等人见了一齐大笑,惊起一群鸟儿振翅高飞。
黄老爹赶紧过来,说要背儿子。
黄元怎肯示弱,慌忙推辞,鼓起劲儿继续走。
然到了黄蜂岭,走在毗邻绝壁的山路上,身侧就是万丈深渊,黄元顿时脚底发软,惊魂不定,额头渗出豆大汗珠。他在林春和黄小宝前后护持牵引下,咬牙走过山岭,便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在地。
黄家人急忙都围了过来。
冯氏心疼地帮儿子擦汗,安慰他说前面好走了。
黄元喘息已定,看着杜鹃等人呵呵笑道:“这么走几回,见了阎王胆气也要壮三分!”
杜鹃见他面色惨白,还有心思说笑,心中暗赞。
“你有恐高症?”
“恐高症是什么?”
“就是站在高处头会发晕。”
“刚才那山上,谁不发昏?要不货物都不敢让牲口驮,都是大伙儿自己背过来。”
想起刚才情形,黄元心有余悸。
这一个地方。都耗费了两个时辰。
歇息一阵,方才继续上路,至夜幕降临才到泉水村。
夏日天长,这已经算很晚了。然黄家院里院外却人声鼎沸。连带隔壁林家也聚了好多人。
这一切都因为黄家丢了十几年的儿子找回来了!
这件奇事令山村人兴奋不已,不顾劳累,吃了晚饭,洗了澡,摇着大蒲扇,三五成群邀集在一起,跟看大戏一样兴冲冲赶到黄家。大家一面反复询问黄大娘和雀儿个中详情,一面议论纷纷;又有人院里院外来回走动,不时去村路上探望,只等看见人进村。就来回报。
黄大娘带着黄雀儿和小儿媳凤姑,连大妞都回娘家来了,还有冯明英,大家忙了整一天,依然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就怕有准备不周的地方,孙子回来了不惯。
等冬生和小顺一路高喊“回来了!回来了!”飞跑进院,人群立时炸开了,一窝蜂向外挤去,都要先睹为快。
于是,杜鹃就看见了震惊的一幕:
全村人都涌来看“大熊猫”了!
黄元被黄大娘等人包围,哭笑倾诉。簇拥进门。
亲友围在近一层,村人聚在外围,有惊叹的,有夸赞的,有疑惑的,种种不一。
惊叹黄元与黄老实相像。又像冯家外公和舅舅,因此“鉴定”他为黄家儿子没错了;夸赞他仪表不凡,——乡人看皮囊,见黄元风度翩翩,举止洒脱。便说他比林春和九儿还要出色;疑惑就比较好笑了:大家横看竖看,黄老实还是一副怂包傻相,冯氏也平常,不明白两人怎会生出这么出色的儿子来,言语间难免嫉妒不平。
总之,黄老实这一窝儿子闺女,完美演绎了“歹竹出好笋”的奇特现象!
喧嚷中,林大猛和任三禾则忙着招呼人将一部分驴子赶去后面。在任家隔壁,已经起了一间大院,这便是私塾了。将书籍笔墨纸张等卸下,众人才长出了一口气。
再到前面,林大猛朝大家喝道:“天晚了,黄家侄儿没走过山路的,也累坏了。大伙儿别在这碍事,让人家一家人说说话,早些歇了。要想看热闹,明儿再来!”
说了几遍,人群才渐渐散去,剩下黄家亲近人。
于是黄雀儿、凤姑和冯明英端了饭菜上来,大家围桌而坐,比三十晚上吃团年饭还要来得齐全。
黄大娘看着从天而降的孙子激动不已,问一阵,哭一阵;听黄元和冯氏等人答一阵,又笑一阵,演尽悲欢情状!
黄老爹知孙子今日吃了苦头,喝命大家“吃了饭走吧。有什么话等明儿再说。元儿脚都磨出血泡来了,小宝杜鹃他们也累了,你还啰嗦只管问。”
黄大娘听了,慌忙应是。
黄老爹又问,孙子住的地方可弄好了。
黄雀儿赶忙就答,已经把她们姊妹隔壁屋子收拾出来了;黄老二也道,为了进出方便,把与她们姊妹屋子相连的那扇门堵上了,另对着院子向南开了一扇们,从廊檐下进出,他亲手做的。
黄老爹听了十分满意。
黄元忙站起来谢二叔辛苦。
黄老二乐呵呵地笑道:“不谢不谢!这是应该的。哥哥嫂子不在家,一些事我们不好做主。不然依我,就要帮着盖一趟厢房起来,你该单独住。”
冯氏赶紧道:“等入了秋,地里闲了,就盖厢房。”
黄老实也连连点头,说“我攒了些木料,做大屋子不够,盖几间厢房尽够了。”
这种规划未来的谈话,让全家都觉得振奋。
杜鹃对黄元一笑,他也回之一笑,看去很喜欢这氛围,并无不适和难堪拘谨。尤其对兄弟姊妹亲近。因杜鹃几个他都熟悉了,便瞅空打量黄雀儿、小顺和大妞,不时问他们一两句话。
黄雀儿和大妞还好,虽话少,却都很温柔。
小顺眼不眨地盯着堂哥,见问他话,兴奋得小脸都红了。问一句答十句,“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将自己读了什么书,学了哪些东西都回报一遍。跟着又反问堂哥,考秀才可难。
杜鹃忍笑对黄元道:“顺儿最爱读书的。”
黄元摸摸堂弟的头,赞道:“看着就是个聪明的。”
黄小宝哈哈笑道:“顺儿。大哥我是不成的了。你呢,跟着你二哥学,将来也考个秀才回来,让咱爷奶和爹娘也高兴高兴。”
小顺听了又期盼又局促,害羞地低头。
黄老二两口子和黄老爹黄大娘却感觉幸福如山泉般汩汩从心里往外冒,个个都笑逐颜开。
杜鹃以前教了小顺什么,他们也不大清楚;但如今黄元这个曾经的秀才堂哥回来了,那他们的小顺成材是一定的了!
一时饭罢,众人在黄老爹的反复催促下走了。
冯氏这才安排儿子洗漱歇息。
屋子都是收拾好的,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黄元是在鸡鸣犬吠的吵闹声中醒过来的。
他就着窗外透入的亮光,茫然转动眼珠,四下打量身处的陌生环境,真切地意识到与过往生活隔绝脱离了。也可以说,他暂时远离了红尘。来到一个相对宁静朴实的世外境地。
他张开四肢,懒散地躺着,心头空空的。
没有学业,暂忘科举。
至于开私塾的事,他也是不急的……
这一刻,他仿佛失去所有压力,也不作任何生活规划。就这么闲散地活着!
听见外面有响动,他急忙起床穿衣。
因为,除却那些“人生大事”,他对新家和新的生活环境还是充满强烈的好奇心和兴趣的,因此急着要去探索。
打开屋门,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隐见晨雾。
入目是满院的鸡,黄鹂正往墙角撒鸡食;半人高的院墙爬满青藤,蔓蔓青萝表层开满了金银花,其间夹杂着紫色的扁豆花,还有或青或紫的弯月形扁豆。都带着露珠;墙根下是茂盛的南瓜藤叶,随着黄鹂“啯啯”的唤鸡声,几只鸡从南瓜叶丛下钻出来,扑向鸡群……
墙角有几株美人蕉,开红花和黄花,还有一丛栀子花,花期却过了;墙里墙外,更有几株未经修剪的桃树,枝叶杂乱无章,隐见其中有桃儿。
正看着,一条半大的黄狗儿见他出来了,急忙窜过来围着他打转,上上下下的嗅。它没有歧视他这个新主人,他倒悬着心,将两臂提高,见这畜生并没有咬他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狗儿都认得你了。”
黄鹂看着哥哥笑。
黄元走过去,黄狗跟在他身后。
“这么多鸡?”他问小妹。
“嗳!总共五十三只。今早杀了两只。这还多了呢。春上才孵的小鸡崽长了差不多有两斤了。公鸡都要杀了吃,留三十来只母鸡下蛋就够了。多了不好养。再说,闲了的时候我跟二姐也会上山猎些野味,我们常吃野鸡的……”
黄鹂兴致勃勃地对哥哥介绍家中景况。
黄元一边听,一边转头看向大门口。
“爹他们呢?”
“爹和娘下地去了。二姐在收拾屋子洗衣裳呢,大姐煮饭……往常,我跟二姐早上是不在家的,跟小姨父练武……”
说话间,杜鹃提着个大木盆出来,看见他一笑。
她并没有热心招呼他,仿佛他本来就住在这家里。
她将木盆放在廊檐下,去厨房打了热水来,又将昨晚大家换下的衣裳都捡了出来,端了个小板凳坐下搓衣裳。
厨房里,黄雀儿也在忙着。
这个家,一旦归于正常运转,每个人都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忙碌,只有他——黄家的儿子,在这归家的头一天,尚无所事事,不知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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