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一一点头答应。
他看着弟弟,欲言又止。
好容易决心说的时候,林春却跳下树去了。
他只好呆望着树下的少年男女,心中羡慕和苦楚并涌。
杜鹃在土灶旁烧了一堆火,正烤一只野鸭;火堆旁埋着砂锅,煨着野鸭山菌汤;土灶上架着铁锅,锅里焖着兔肉。
林春来到杜鹃身边,关切地问“可好些了?”
杜鹃道:“早好了。刚才我吓了个措手不及。”
林春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看她烤鸭。
看了一会,忽然道:“这儿样样都好,就是进来的路不好走,山里危险也多。不过要是没有这些不好,外人早找来了。”
杜鹃点头道:“危险总是和机遇并存的。享多少福,就要吃多少苦。不然这么一大片好地方,就白送你了?这山里的野兽们也不乐意呢!”
林春听了呵呵笑。
过了一会,他睁着黑亮的眼眸小声对她道:“真想现在就跟你搬来这,慢慢盖屋子、开荒种地、造船捞鱼。大哥一个人在这,我不太放心他呢。”
四周弥漫着温馨,一时林间静了下来。
杜鹃沉默,忘记翻转手上的野鸭,被火烤得滋滋响。
林春也不出声,静静地凝视那被火光映照的脸颊。
直到闻见一股焦香,杜鹃才醒悟,忙转动树枝。
“烤糊了。”
她对他笑道。
“我来。你歇会。”
他从她手上接过穿野鸭的树枝。
杜鹃便让他烤,一面轻声跟他说话。
“书还是要读的。拜周夫子为师可不容易,这个机会错过了,往后你说不定会后悔。秋生哥哥……肯定要吃些苦,这对他也是一种锻炼。就像我,以前可是什么都不会的。”
“嗳,我也这样想。所以就狠心先不管他了。”
“等几年后,这儿肯定更美。”
……
林春忽然问:“你说,等这儿弄好了,会不会夏生和冬生来看了,也不想在家待了,也要搬来?”
杜鹃听了一愣,想了下道:“真有可能。”
林春笑道:“真要是一家子都搬来,也不错。”
杜鹃忙道:“那你家那房子怎么办?”
林春不在意道:“叔伯那么多,还怕没人住。”
杜鹃道:“那可是你亲手做起来的!”
林春失笑道:“我帮人家盖屋做家用器具的时候,还不一样要亲手做?这辈子我不可能只给自己做东西。把屋子让给亲戚,就当是帮他们做的,全当练手艺了。”
杜鹃无言以对,但心里总有些惋惜。
林春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专注烤鸭子,似乎自言自语道:“做的越多,我的手艺就会越来越好。往后做的肯定比以前做的更好。”
杜鹃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说话间,野鸭就烤好了。
林春便仰头叫道:“哥,吃饭了。”
秋生答应一声,顺着树干溜下来。
晚饭主食是带来的冷馒头,就剩三个了;另有烤野鸭,野鸭蘑菇汤,杜鹃又从火堆里扒出一只泥裹的烧鸡,加上兔肉烧蘑菇,全是就地取材弄来的。没舍得煮带来的米粮,那要留给秋生。
三人围着火堆吃着,都说烤野鸭味道好。
关于这山谷,林春和杜鹃仿佛说不完的话。
秋生却默默地,问一句,才答一句。
等吃完,他们把锅碗收拾了,一块去水边清洗。
这日已是腊月十一晚上,快要十五了,因天气晴朗,月亮当空照下来,山谷越发清静安谧;水面腾起袅袅烟雾,水中央的小岛若隐若现,看去极美;不时有一两只惊鸟飞起,鸣叫一声,越显夜的寂静。
仰望四周山上,半山腰也是云雾缭绕。
洗了碗,杜鹃站在水边,满足地叹息一声,连话都不想说了。
这样的环境中,说话显得太聒噪、煞风景。
若是低声私语,也显多余,不如不出声。
林春就从腰间解下洞箫吹了起来。
杜鹃觉得,悠扬的箫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纯净无暇,仿佛到了这远离尘世的深山里,**的人也忘记了世间的爱恨情仇,所以吹出了纯粹的自然之音,一如这山谷里的鸟鸣,和山泉激荡的清响。
一曲完毕,秋生已痴了。
忽然他道:“春儿,要是我把槐花接来,成不成?”
在建造未来家园的地方,在夏生成亲前夕,在春生和杜鹃两两相对时,他忽然特别孤寂,心里涌出强烈渴望:和槐花躲在这里生活,再不理那些是非算计,不理闲言碎语和名声。
这问题如同一粒石子,击破了平静的水面。
岸边好几只鸟儿腾空,往水中间的小岛飞去。
过了好久,杜鹃才轻声道:“秋生哥哥,你肯定能找到自己的‘槐花’的。”
秋生大喜,问:“杜鹃你说我能接槐花来?”
林春静静道:“不能。你心里想的槐花,不是你看见的槐花。你想要一个‘槐花’,陪你在这开荒打猎,为你生娃养娃,就像咱娘跟咱爹一样,就像雀儿姐姐对二哥一样。可是,她不是咱村里的槐花。那个槐花,她不会安心陪你的。”
秋生颓然闭目,觉得水面反射的月光有些刺眼。
好一会,他才低声道:“她还小,这回也吃了大亏,还差点丢了命,要是她知道错了后悔想改了呢?要是我接她来这,她见我都这样了还这么待她,她能不感激?她以前想不开,也是看你对杜鹃好,她眼气不服,才走错了路;等看见我也对她这么好,她就会想过来了,会一心跟我过日子的。要是真这样,你们也不肯饶她?”
林春和杜鹃都沉默了,不知如何说。
杜鹃看着落寞的秋生暗自感叹:这娃有处子情节,他和槐花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竟然就放不下了。
可是,秋生想过简单安定的日子,槐花肯吗?
林春没有发怒,他盯着水中心黑黑的岛屿出神。
他想,晚上不用睡太早,等会儿扎一只木筏,明天在岛上也盖一间木屋,让大哥有两个地方安身,这样更保证。
想毕,他才转头对秋生道:“槐花不是丑的没人要,村里有许多男娃喜欢她:黄小宝,石家的,还有许多人。你喜欢她她也看出了,这回又这样护着她,她又不傻,不知道嫁你也能过好日子?可是你瞧她,先前根本不承认你,不想嫁你;后来抵赖不过去了,又走投无路了,才说要嫁你。你觉得她这样的,能甘心跟你过?嫁过来真不会再惹事害我和杜鹃了?”
秋生心狠狠一抽,疼得他往前俯身,双手抱住膝盖。
他忽然就恨起槐花来。
奇怪,这么多天了,他第一次恨槐花。
恨她瞎了眼,也瞎了心!
她看着聪明,却是最蠢笨的。
她跟杜鹃就是不能比:杜鹃见黄元要纳昝水烟,就晓得回头,晓得转弯,晓得放手,她却一条道走到黑……
对了,她还害人!
这么心思歹毒的女娃,他还是别想了吧。
可是,心里怎么就这么疼呢?
秋生的忧伤如水面的烟雾弥漫开来。
杜鹃首先被感染,忍不住又道:“秋生哥哥,你一定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槐花’的。”
属于他自己的“槐花”?
秋生听得似懂非懂。
林春接着道:“等你在这盖了屋、开了荒,样样都弄妥当了,还怕找不到媳妇吗!要是你把槐花接来,她不肯改好,再作出什么事来,那你一番心意不是白费了。那时你要怎么办?亲手掐死她?倘若她给你生了娃呢?大哥,媳妇不像衣裳,不好就换;媳妇要是娶得不好,会麻烦你一辈子的!”
杜鹃听了忽然想笑。
她想起三国里刘备说的: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
林春有这番见解,也算独特了。
不过也难怪,对于底层老百姓来说,无论古今,媳妇要是娶得不好,都是一辈子麻烦,是不可能像换衣裳一样换的;就算换了,心里也会留下伤痕。
弟弟的话让秋生很是纠结难受。
他本能地往美好的方向想,亲人却时时提醒他残酷结局,他不知未来的正确走向,取舍间难免痛苦。
接下来,林春又谈起未来规划,反复强调:将来他可是要和杜鹃来这安家的,借以警醒大哥,别再想槐花了。
秋生也没空想了,因为林春说趁着大月亮扎木筏。
三人便在月下忙碌起来。
扎好一只木筏,终于能歇下了。
杜鹃睡在木屋里,他们兄弟则靠在树杈上睡,如风在树下卧着。
秋生睡到半夜,听见有人在山上哭喊:“别走,别走!”
他四处张望,大喊“我不走,不走!”
可是春儿跑来,拉着他飞奔,还不许他回头……
“哥,哥!”
有人推他。
他睁开眼睛,只见春儿扶着他肩膀摇晃。
月光从头顶的树枝间漏下来,斑斑点点跳跃。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没事。”
于是动了下腿,换了个姿势,接着又睡。
杜鹃也被惊醒了,推开小木屋的门问林春“怎么了?”
林春低声道:“没事,你睡你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开始忙碌。
撑着木筏将砍好的树木运上小岛,在岛上又盖了一座五脏俱全的小木屋。连简易木床也做了一张,还做了一张小方桌,刨光了几截木墩子当凳子;水桶和木盆也都做了,灶台也搭了,整整忙了一天,直到月上中天才歇下。
岛上也有树,但他们没砍。
那些树要尽量保留,不然容易惊了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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