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中,已然架起暖炉。
那炉中烧的并不是豪奢人家惯用的上好徽州炭,烧出来的烟尘也并无香气。
但此刻小亭中其余四人神色各异。
当安庆郡主问出这句话时,眼神还极短暂的看向一旁的盛姿,眼里还带着些少女埋怨。
盛姿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陆景,只皱起眉头,并不去看那安庆郡主。
许白焰则若有所思,静静看着陆景,似乎是在看他要怎样回答。
苏照时也许是觉得安庆郡主这番话失礼,正要说几句话打圆场。
陆景却点头,笑道:“没想到南禾雨声名如此之大,令我都为之扬名了。”
他口中看似是在以退为进,脸上却无任何变化,说话时也非常坦然。
安庆郡主听到这番话,目光却仍然落在盛姿身上:“盛姿,今日宴会若有其他人,你为何不知会于我?我原以为今日便只有我们四个,如今却多出个人来。”
盛姿眉头仍然皱着,平日里安庆郡主虽然刁蛮了些,但却不至于如此失礼,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人短处。
而她也毫不相让,随口道:“我做的东道,自然想请谁便请谁,安庆,等到下次你做东道时,莫要请他人便是。”
安庆郡主眼神越发带了些少女气恼了,却并不反驳盛姿,径自走入小亭中,坐在了背靠园池的主位上。
盛姿悄然的朝陆景歉然一笑,又请众人落座。
正在这时,有一只飞蛾也许是被炭火吸引,铺展翅膀,缓缓飞来。
安庆郡主许是正在气头上,有些厌烦间,摆了摆手。
那许白焰面色从容,轻轻看了一眼那只飞蛾。
瞬间,那飞蛾竟就此消失不见,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一阵微风吹过,也带来许多凉气,陆景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幕,心中顿时明白这极俊美的许白焰,竟也是一位修为不俗的元神修士。
苏照时见小亭中有些冷场。
又见在身后伺候的丫鬟,都已经热了清酒,又为众人添上。
他拿起酒杯,神色一如既往的温煦。
“今日的机会太难得,白焰顺利步入仕途,往后也许便能一飞冲天,不负青云之志。”
众人敬酒。
苏照时当先一饮而尽,身后侍立的丫鬟立刻送上一条巾帕。
他一举一动皆有贵气,接过巾帕,轻轻擦了擦唇角。
这才有些感慨的看着许白焰,道:“记得那时,我与安庆郡主还是邻居,还住在那已然不存的通源街上。”
苏照时似乎极会照顾他人情绪。
他说到一半,又看向陆景,略带介绍的口吻,道:“那时,盛次辅尚且不曾踏青云而上,是一位御史中丞,白焰也住在我和安庆郡主宅邸之后的小巷里。
后来一次偶然之下,我们便聚在四间房舍交接之处,我和安庆都架了梯子上墙,他们便在自家房舍角落里,与我们相聊。
这一聊,便是四五年。
没想到时间匆匆,那时的顽童却也都已成年,各有各的枷锁,也各有各的风雨。
今日能共聚在此,府中也能放我出来,真是极好。”
苏照时说话,语气都那般温和,眼中还带着怀念。
他说话时,安庆郡主眼神中对于盛姿的埋怨,便更盛了些。
许白焰嘴角微微上挑,脸上丝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一般。
他也感慨道:“那时,我在那茅草屋下,总是望着郡主和照时兄那高高西墙,不知为何房子能造的那般高大,我站在墙下,总是要将头颅仰到极限,才能看到你们。”
“后来,如舟伯父也平步青云,盛姿搬到了长宁街,通源街便只剩下一片残破的灰烬。
而我和母亲、妹妹,便在那灰烬中,又支起一间茅草房,这般又过了四五年。
现在想起来,那些时日虽辛苦些,却自有其中乐趣,也真是怀念。”
许白焰轻轻笑着,陆景也看着他。
他如今才知晓,这一位翩翩美少年并非来自大府,甚至连寒门子弟都算不上。
可不知为何,当许白焰说出这番话时,陆景却觉得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冰寒。
就好像……他并不怀念那段苦日子,甚至极为痛恨、厌恶。
众人听到他这番话,俱都沉默二三息时间。
盛姿当先笑道:“白焰,你现在不仅拜了名师,又得以入仕,也算是苦尽甘来。
以你的天赋,也许有朝一日,太玄京中天骄,也将有你名讳。”
许白焰笑着摇头,脸上满是谦虚:“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还不知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这时,安庆公主也许是听到盛姿口中的天骄二字,她瞥了盛姿一眼,又转过头来,问始终一言不发认真倾听的陆景:“说起天骄,我这次回来不过仅仅三天时间,便不下三次听到那南禾雨的大名。
就连我那性格清冷的大哥,也多次称赞。
这南禾雨真就这般出众?”
许是怕陆景为难。
安庆郡主话音刚落,苏照时便连忙道:“这南禾雨如今不过十八岁不到,一身元神修为已然不凡,剑道造诣更是出众,再加上她师承禹星岛洛明月,还是一介少女,便已经名动天下。
如今她在京中的名气,虽比不上几位皇子,比不上少柱国,比不上战功封侯的荆无双,却也称得上前程无双了。”
许白焰也点头笑道:“她年龄比我还小两岁,便有这般修为确实称得上天骄,便是我的老师也时常称赞她。”
安庆郡主撇了撇嘴,看了眼盛姿,说道:“既然如此不凡,又要招人入赘,为何不招那曾经为她骑马下封宿海的荆无双?为何还要招……”
“安庆!”
方才本就心有怒意的盛姿猛然打断安庆,她皱着眉头,英气汇聚起来,竟令人有些生畏。
安庆郡主说话被盛姿怒喝打断,眼里却更委屈了,她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句,眼里甚至浸出些泪水来,可她却眨了眨眼睛,不曾落泪,只是抬头望天。
盛姿并不理会她,带着歉意对陆景道:“安庆她平日里……”
陆景面色不变,但眼神却更深邃了些,他想了想,朝盛姿摇头轻声道:“无妨。”
以陆景的心性,其实早已看出安庆郡主之所以屡次出言失礼,并非是在针对他……她频频看向盛姿,眼中还带着埋怨,想来是在生盛姿的气。
而自己这被盛姿请来的客人,也便成了她倾泻情绪的工具。
只是饶是如此,陆景也已经极不喜欢这安庆郡主,如今留在这里,不过还是看在盛姿的脸面上。
许白焰脸上带笑,一语不发。
苏照时心中叹了口气,又主动笑着询问陆景:“前些日子盛姿前来我府上做客,还说景公子已然入了书楼,我去岁之际也还在书楼读书,如今倒也算是同楼。”
“景公子,你是在书楼哪一处庭院?随哪位先生读书?”
听到陆景入书楼,安庆公主并无反应,倒是许白焰看向陆景的目光,有些变化。
盛姿也望向陆景,笑道:“你去了书楼之后,我们便极少见了,此时想起来,就连我也不知你随了哪位先生?”
陆景仍然端坐在石凳上,未曾隐瞒,回答道:“我如今并未跟随先生读书,只是在修身塔中摘录典籍。”
“修身塔?”
其他人并无反应,苏照时却眼神一亮,连忙点头道:“没想到景公子如此年少,竟如此不凡。”
他说到这里,又道:“我前些日子还与盛姿说过,家父即将大寿,想要劳烦景公子为我抄录一本草书孤本。”
“这孤本来自桃山,守山道人并不愿给我,只是允我抄录一本,等抄完了还要还回去,景公子草书极不凡,若是能……”
苏照时还未说完。
此时安庆郡主却真觉得奇怪了,她手里还抱着那暖玉,看了眼盛姿,又看了眼苏照时,摇头说道:“半载不见,你们真是越发奇怪了。
若要抄书,只需知会我一声,我府中自有许多先生,都是享誉大伏的名士,苏照时你却还要求一位少年给你抄?”
盛姿深吸一口气,就连神色始终和煦的苏照时,都微微皱眉。
这时的陆景却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
盛姿神色难看,眼神也有些焦急,也同样站起身来。
她正要向陆景致歉,却见陆景一道柔和的眼神看向她,徐徐摇头。
盛姿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只能站在原地。
陆景却依然不失风度,脸上笑意仍带春风:“今日这小亭中的风太盛了些,陆景躯体单薄了些,这便要告辞了。”
苏照时已然没有脸面再求陆景摘录孤本,只是站起身来有些歉意的朝陆景颔首。
安庆郡主仍无所觉,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暖玉。
许白焰随意朝陆景点头,又凑过去和安庆郡主说话。
陆景这便出了亭子,原路而去。
盛姿一言不发的跟在陆景身后,送他出去。
走出一半,陆景却转过头来,脸上带笑,和盛姿说了些什么。
盛姿远远停下脚步,望着陆景的背影。
小亭中,苏照时仍然皱着眉头道:“安庆,平时伱刁蛮些倒也无妨,自有你贵气身份做底。
可今日,那陆景是盛姿特意请来的客人,你这般失礼,盛姿又如何自处?”
安庆郡主蛮不在乎:“我本来便是为了让盛姿出丑,我至今回来,已经三日时间,却只见了她一面。
平日里,她都忙着和那陆府的毛丫头同出同进,来我府中看我都带着她,真是恼人。”
苏照时摇头道:“你有什么埋怨,只说开了便是,再说你府上,王妃正生着病,盛姿又怎好多来?”
“你今日借着那陆景出气,你的气出了,盛姿脸面全没了,往后再请那陆景……”
安庆公主许是被苏照时说烦了,她摆了摆手,皱着脸道:“你为何也教训我?那陆景只是陆家的庶子,如今的陆家,便是嫡长子也入不得我们的圈子,而且他还是个入赘的。”
苏照时听到安庆郡主这番话,越发气了,他看了眼许白焰的眼神,怒道:“门第自然重要,可却并非绝对,你刚才那番话,又致白焰于何地?白焰并非出生贵胄之府,如今不也与我们玩耍了这么多年?”
安庆公主见苏照时说得严厉,又想起盛姿去送陆景时,脸上的寒霜之色,心里已然有些理亏,还有些胆怯。
但她贵为郡主,平日里霸道刁蛮惯了,仍不愿低头,嘴硬道:“那陆景也配与白焰相提并论?
白焰乃是不凡元神修士,师从名家,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入仕,他陆景呢?”
苏照时道:“陆景是书楼弟子!”
安庆公主冷哼一声:“书楼弟子也有许多,我们当敬的是书楼,却并非是一位寻常的书楼弟子。”
苏照时瞥了她一眼:“陆景在修身塔中习课业,而那修身塔……”
“在书楼二层楼。”
“他年龄不过十六七岁,却已入书楼二层楼,难道称不上一句不凡?”
安庆郡主抬起头来,看向苏照时。
始终神色平静,似乎不愿理会陆景之事的许白焰脸上,也露出惊奇之色。
他仔细望着苏照时,轻声问道:“说来有些失礼,我知道南国公府招赘一事,可我听闻的这陆家庶子,似乎并不曾入书楼,便是入了书楼只怕也是不久之前才入的。
这般短的时间,又如何能够入二层楼?”
“照时兄……此事倒是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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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凡俗少年,如何能入二层楼?(第一更)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