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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刘成看了看这个青年,不由得暗自生疑,虽说明代军制有相当部分的世袭成分,但像灵州守御千户所这样的单位至少也得有个正千户一员,二十出头世袭有这个品级的不是没有,但基本都是勋贵子弟,又怎么会到灵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你姓是名谁?身居何职?“刘成沉声问道。

“小人姓朱名林,乃是本千户所的把总!“

“什么?“刘成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他堂堂一个副总兵,区区一个守御正千户,居然敢不亲自来迎接,这放在哪朝哪代都说不过去吧。他强自按捺住胸中的火气,沉声问道:”那正千户呢?“

“禀告大人,鞑子渡河后正千户大人领兵前往府城救援,渡河时为鞑子伏击,战死了。”

“死了?”刘成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这倒怪不了对方:“那副千户呢?据本将所知军中律例,正千户出战,须得副千户守城,他也死了?“

朱林诚惶诚恐的又磕了个头,答道:“正如大人所料,副千户守城,前两日一小股鞑子突袭,副千户督领卫中兵士守城,结果中箭伤重而死!“

刘成肚里的火气被对方的回答堵了回去,反倒更旺了三分,直朝顶门冲来,他咬了咬牙问道:“那指挥百户呢?镇抚呢?他们总不会也死了吧?“

“禀告大人,他们没死,不过这两位见鞑子势大,前两天弃城逃了!“

“弃城别走,罪不容诛!“这八个字几乎是从刘成牙缝里面憋出来的,他肚子里那股无名火总算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杜固。你搞清楚这两个人的姓名,我要修书给洪大人,要严加处置!“

“是。大人!“杜固应了一声,他几乎有点同情那两位逃军了。以刘成副总兵的官位专门写信给三边总督来处置区区一个百户、一个千户所镇抚,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

此时刘成的脑袋已经剃干净了,光秃秃的脑袋精光崭亮,倒像是涂了层油一般。他站起身来,一边穿衣,一边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小把总,几乎有点同情对方了。上官死的死,跑的跑。只留下他一个区区把总守城,要不是自己领兵来了,只怕再过两天随便那股骑兵过来就把他脑袋砍了去。

“你上官都跑了,你为何不跑?“刘成问道。

那朱林跪在地上,半响说不出话来,脸上却是胀的通红,几乎要透出血来,刘成看的奇怪,便笑道:“你只管说,无论是什么原因。本官都不怪罪你。”

“是,黄家,黄家——”朱林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如蚊蝇,刘成哪里听得清楚,只得凑近了过去,催道:“你到底要说什么?黄家还是王家?”

“是黄家成衣铺的小娘子,我舍不得黄家成衣铺的小娘子!”朱林几乎是闭着眼睛把答案喊出来的,倒把刘成吓了一跳,随即便大笑起来:“原来如此,男儿长即慕少艾,这也是寻常事情嘛。你这番苦心想必那位小娘子也知晓了吧?“

那朱林这番话说出口,额头上早已满是汗珠。浑似干了一上午重体力活,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一个穷军汉,不知哪天便掉了脑袋,好人家的姑娘哪里看得上?”

“那又如何?”刘成笑道:“你好生做,此番击退插汗本官替你说项便是!”

朱林闻言大喜,赶忙又磕了两个头,刘成示意其站起身来,询问其鞑子入侵事情的经过,他对鞑子如何击败官军、如何渡河的详细经过、兵力的多少知道并不多,已知的也是语焉不详。但对于在城中抽调丁壮、募集粮食器械、轮流巡逻、以城内残余的少数兵士做骨干击退几股渡河的鞑子却说的十分详细,刘成听得暗自点头,这个朱林年纪虽然不大,但办事却十分稳当仔细,自己眼下摊子铺的太快,夹带里好用的人才有些跟不上了,便有招揽之心

“好!朱把总,此番你守城有功,本官已经记在心里了。“刘成点了点头:”只是城中有多少粮食、多少丁壮、布帛钱粮有多少?“这些才是他最关心的,毕竟无粮不成军,他眼下手头上行六千多人马,按照每人每天食粮三升算一天就要小两百石粮食,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禀告大人,粮食倒也还好,灵州距离黄河近,又是刚刚打了粮食,鞑子破边时小人又动员百姓将附近的粮食都抢收了,今年的秋粮又还没来得及上送,城里光是粮仓就还有一万七千多石粗细粮食,布匹有一千余匹,我募集了六百多丁壮,加上两百多兵,自守还有余。“

“好,好!”听到粮食没有问题,刘成总算是松了口气,看这个朱把总也越发顺眼了,他吩咐其回城后赶快将工匠尽数征发到营里来,以备打制军器和修建浮桥用。待到朱林退下后,刘成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碎发:“杜固,把大伙都叫来,开始军议!”

军议的地点是一座附近的关帝庙,这关庙平日里香火还不错,除了供奉关二爷的正堂外,在堂后还有两排僻静的厢房,供前来上香的香客歇脚之用。亲兵们将正堂打扫干净,又摆开桌椅,便将这里当做军议的场所,那一手捋长须,一手持《春秋》,背后站着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周仓的关二爷就成了军议的唯一旁观者。

“列位,本将奉制军大人之命,率军前来抵御插汗。现在鞑子与我军只有一水之隔,纵马便过,是战是守,是进是退,还请诸位直言!”说到这里,刘成扶刀坐下,等待着手下的发言。

“大人!”第一个说话的是杜国英,打赢了老回回和革里眼的他已经隐然间站稳了刘成麾下第一人的位置:“俺觉得还是莫要急着渡河的好,咱们这一路上收编了不少边军,看上去人多了不少,可说句难听的话不过是虚胖。士卒弄不明白上面的号令,将官多半叫不出士卒的名字,这一上阵肯定就要露怯。依我看还是在灵州这边屯扎个十几二十天。先把士卒编连一番,再想是进是退!”

“不错!”

“杜大人说的是!”

杜国英的发言引起了一片赞同声。参加军议的多半是队头一级的军官,刘成出身低微,升官升的又太快,手下的这些军官几个月前往往不过统领五六十人、乃至二三十人罢了,而现在每个人手下少说都带着四五百,甚至七八百人,而且其中还有差不多一半是刚刚塞进来的各个堡寨的士卒,就算这些都不是只握过锄头杆子的泥腿子新兵。可号令、部伍、战术乃至口音都差距极大,这些军官整日里焦头烂额,哪里还敢带兵上阵。

“好,好,那就按照杜大人说的,先操练半个月!“刘成点了点头,暗想幸好洪承畴不在身边,不然哪里容得自己这般拖延。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敏敏,问道:“你觉得应当如何?”

“歩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敏敏低声道:“不过我觉得还是应当派出探子过河,把敌情弄明白。还有边墙外也应该派出探骑,说不定这次插汗不从黄河那边过来,而是从边墙那边打过来了。还有得通知城内的守军一声,这样他们才会有力气守下去。”

“说的是!”刘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几个蒙古人军官那边:“格桑,你部下与插汗所部言语习俗相通,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是,大人!”

微风吹拂在河面上,带起一阵阵的白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土腥味,河岸两旁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只留下一排低矮的树桩,就好像一群被砍了头的尸体。对岸荒芜的田地里到处是无人收割而倒伏的庄稼。远处的村落也没有了炊烟,仿佛鬼蜮一般。

格桑晃动着上半身。仅凭重心的移动就能驱使坐骑敏捷的越过土沟、登上堤坝,骑马对他来说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在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同伴,战马的口都用木枚勒住,以免发出嘶鸣声,都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敏捷、沉默,就好像一群幽灵。

与追随切桑喇嘛的那些青年贵族不同的是,格桑的出身要低微的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是谁,母亲则是一个普通的牧奴。如果说某个汉人农民还可能通过科举、经商、军功等门路在有生之年将自己的社会地位提升到相当高的位置的话(尽管可能性并不大),一个像格桑这样的牧奴后代想要达到同样的提升却是几乎不可能的。由于恶劣的生活环境与落后的生产方式,个体家庭根本无力在草原上生存下去,蒙古人基本经济单位是部落而非汉地那种小家庭,因此蒙古人始终没有出现像中原地区那种以小家庭为基本单位严格的财产私有制,相当一部分财产是属于部落所有。汉地的农民可以通过耕作或者经商积累财富,培养后代通过科举提升自家庭的社会地位,但蒙古人就不同了,部落是以血缘为纽带维系的社会组织,部落首领可以通过控制部落的公有财产来确立自己的优势地位,而部落成员的地位则由其血缘关系决定——除非他脱离本部落,而这往往意味着死亡。财富和学问可以通过个人的努力改变,但血缘却是生下来就注定的。因此格桑从小就很清楚,不管他的骑术多好、能拉开多强的弓、刀挥舞的多块,自己依然还是那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对于这一点他只有默默忍受,唯一能够宽慰他的只有部落里那位盲眼歌者咏唱的关于木华黎的歌谣,这位蒙古人的英雄曾经被父亲送给铁木真作为奴隶,但是他为铁木真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了“四功臣“之一。成吉思汗也慷慨的回报了他,其子孙一支为札剌亦儿部首领,此外护卫大汗的禁卫军四怯薛之一恒由从其后人中挑选。格桑一直渴望着遇到自己的“铁木真“,能够通过为他奋战改变自己和后代的命运。遇到刘成后,格桑意识到长生天回应了他一直以来的祈祷,于是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

格桑跳下战马,走到河边丢了一根树枝入水,看了看水流的速度,又看了看对岸确定无人后回头打了个唿哨。一个骑兵从马背上取来绳索,格桑将绳索的一头在河边的一根树桩上拴紧,然后脱下衣甲,绑在马鞍上,然后将绳索的另外一头在马鞍上拴紧,带着马走下河去。

秋后的河水冰凉透骨,格桑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强忍住寒冷,把主要精力集中在自己的马上。“马是蒙古人的一半,不懂得爱护自己的马就不配当一个蒙古人!”格桑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小心抚摩着坐骑的颈部肌肉,低声安慰着它。随着向河心靠近,河水的流速也越来越快。格桑一边用力划着水,一边艰难的保持着方向,以免自己被冲到下游去。终于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他和自己的坐骑艰难登上了对岸的河堤,他顾不得擦干自己的身体,就迅速的找到一根结实的树桩,将绳索在上面拴紧。

很快,其他的四五个骑兵也渡过河来,有了这条简易的绳桥的帮助,他们渡河的速度要比格桑要容易、也要快的多。所有人在擦干自己的坐骑后,就很快消失在雾气中。

宁夏府。

夜风吹过城墙上的望楼,刮得上面的旗帜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士兵们用不安的目光向东面望去,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个人都知道那些都是鞑子的篝火,在更远的地方,可以看到火光正在缓慢的向西移动,士兵们都知道那是更多的鞑子正在通过黄河上的革囊浮桥进入河套。对于那些在草原上迁徙奔走的游牧民来说,夹在贺兰山与河套之间的这块狭长平原就是一块流淌着“奶与蜜“的土地,是梦想中的天堂,到处是谷物、是牛羊、是水还有入侵中原的通道。林丹汗进入这里后,就立即向草原上的所有部落发出邀请:只要愿意承认他的大汗地位的人,他都向其伸出欢迎的双手,汉人的财富在向勇敢的蒙古勇士招手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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