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爬行,身后留下了一道水渍。
周围官员脸上同时露出几分厌恶的模样,纷纷远离了他……这货竟然被吓尿了。
这是什么东西?
那官员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庞籍的身旁,尖声喊道:“相公,那里面都是耳朵……是耳朵……”
我的天啊!
众人这才知道他为何会被吓尿了。
任谁被一堆变色的耳朵倒在身上都会发狂,没发疯就算他的神经粗大,要知道在座的可都是连杀人都没见过的文官。
那么多耳朵……哪来的?
庞籍缓步过来。
他的咽喉在涌动着,但他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作为枢密使,他也曾在西南见识过沙场的惨烈,通过这些耳朵,他很快就知道了些什么。
可这要经过确定。
“这是什么?”
“耳朵。”
“谁的?”
“辽军的。”
庞籍仰头,用咽喉呼出了一口气,眼睛发酸的感觉让他不禁咬紧了牙关,这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多少年来,宋军何曾这么勇武过,竟能斩下辽人的耳朵来邀功!
“你们死了几人?”
想要零伤亡在辽境干掉数倍于自己的辽人……这明显是在做梦。
所以庞籍认为,就算北伐军死里逃生并斩杀了辽人,但他们的损失应当比辽人更多,或许他们早就十不存一了。
“全身而退。”
谢挺的声音越发的大了,政事堂的官吏们也渐渐簇拥过来。
“好臭!那是什么?”
“耳朵……”
“天呐,竟然这般粗鲁!这群武人他们那这些耳朵来皇城,这是想干什么?”
“问题是……这些都是谁的耳朵?”
“辽军的。”
“呀!竟然是辽人么……他们……他们不是说去北地剿匪吗?”
“蠢,那是托词,宋辽早有盟约在前,他们怎么能直接说去了辽境,那不是给辽人借口吗?”
“……”
一群文质彬彬的官吏突然发现这个清晨有些恶心人。
有人甚至在干呕。
庞籍缓缓低头,突然拱手,这是对勇士的礼待!
谢挺并未避让,因为他现在只想杀人,胸中的怒气早就忍耐不住了,若不是面对的是庞籍,换个人来,谢挺肯定会破口大骂。看书溂
可那些官吏却惊呆了。
“庞相,万万不可!”
你给一个贼配军拱手,这是啥意思?你可是枢密使啊,大宋最具权势的几个人之一,除了陛下,谁能让你这般折腰?
您这是在自降身份啊!
传出去这影响得多坏?
当朝宰辅竟然向武人拱手,这几乎就是陨石坠落般的大事件。
庞籍并未搭理这些人,他们只知道打压武人,却不知大宋如今的尴尬的境况,就是因为武人地位太低导致的。
谢挺却问道:“敢问枢密使,我家郎君何在?”
杀机!
这人竟然敢在枢密院门前露出杀机?
庞籍察觉到了谢挺身上流露的浓浓杀意,他确信一旦秦为在宫中出了事,眼前这人就敢杀了自己,然后割掉自己的耳朵作为军功的证明。
枭首是长期以来的验功办法,可人头太重,体积太大,不好携带。
怎么办?
后来就有人用耳朵来记功,轻巧的耳朵方便大量携带,哪怕你是无敌猛将也能把自己斩杀的军功带在身边。
庞籍有些无奈,苦笑道:“秦为在宫中,太后身体不豫,所以留他和宰辅们在宫中守候。”
原来如此。
谢挺心中一松,他看着那些官吏说道:“诸位,谢某虽是武人,但敢问诸位……我等可还算是大宋的臣民?”
大宋的武人地位贱,比商贾都不如。
可别管身份再低贱,我等可还是大宋的臣民?
周围的官吏脸色都变了,他们知道谢挺接下来要说什么,可他们却无话可说,羞愧……还有几分自责。
谢挺接着道:“我等在北地剿匪出生入死,不敢苛求旁人高看一眼,可却奢望诸位能记着自己是大宋的官员,莫要在背后捅刀子……”
枢密院门前的温度骤然升高,那些官员有的脸红,有的羞恼……这话几乎就是指着鼻子在叫骂。
你们是大宋的官员还是辽人的官员?
你们枢密院号称节制天下武人,可却在背后捅自家军队的刀子,这和那些卖国求荣的二五仔有何区别!
泄密的事也干得出来,要不要脸?!
庞籍的老脸也有些红,但想起刘娥的身体,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去报喜!”
他回身道:“来人,马上进宫给陛下报喜,就说……北伐军北地剿匪归来,并且全身而退。”
刘娥生病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而且还是老毛病晕倒。
渐渐老迈的刘娥已经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掌权太后了,这个大宋即将损失一个能够威压朝堂的女霸主。
所以这个时候,唯有那些振奋人心的消息,才能让朝廷上下凝聚在一起。
两名亲从官拱手应了,随即转身,披风飘飘间,人已经冲了出去。
亲从官大抵就相当于赵祯的亲兵,不但最受信重,待遇也是极好的,所以得了好消息后,两个亲从官几乎是一路狂奔。
内侍宫女们看着这两人狂奔而来,都赶紧躲在边上,心中不安。
这是哪里出事了?
二人一路狂奔到了福宁殿,吕夷简正在外面透气,见状心中就是一紧,喝问道:“何事急奔?”
里面的赵祯也闻声出来,就剩下郭皇后在床边看着。
郭皇后看着床上的刘娥,苦笑道:“娘娘,当年若没有您一力主张定下这门亲事,儿臣也不会有今日这份殊荣,不管于公于私,儿臣都希望您能够醒过来……您一定要撑住了。”
床上的刘娥依旧在昏沉中,没有任何反应。
亲事官见到赵祯出来,满面喜色的抱拳拱手道:“陛下,北伐军北地剿匪归来,全身而退!”
一阵沉默,郭皇后惊住了。
辽人都提前做好了准备,这北伐军怎么能逃过围杀?
她听到了外面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宰辅们也呆傻了吧?
“你莫不是昏头了?”
这是吕夷简的声音,作为当朝首辅,他有这个资格质疑。
“某前夜梦到家父出现在辽境,金光四射啊……于危急时刻拯救了北伐军……”
这是秦为的声音,这个小子……
“吕相,北伐军副将谢挺和都头牛莽此刻就在枢密院那边,他们还带回来了三百多只耳朵……”
福宁殿外,吸气声此起彼伏。
吕夷简再无法质疑,赶忙追问道:“可看清了?”
一个亲从官说道:“小人看的清楚,那些耳朵都是被腌过了……白的渗人,此刻就散落在枢密院门前。”
吕夷简的咽喉里发出了些不明的声音。
腌肉的历史很悠久,人类猎取了食物后,发现吃不完就会腐烂。
咋办?
用盐腌制或是风干。
后来这个技能被点亮了许多,比如说斩首敌军后,就用盐来腌制人头,可以保存许久。
吕夷简想起了自己昨日中午吃的一块腌肉,不禁胸腹处作呕。
王尧臣则是讶然道:“北伐军!他们竟然……竟然这般厉害?”
他偏头看去,秦为在边上负手而立,眉间全是矜持的淡定。
“家父……”
秦丰,你的恩情我早就还清了,我不欠你……
我刚到大宋时,这具身体就已经是将死之人,是我死中求存挨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也是我让原本濒临破亡的秦家,成为现在汴梁首屈一指的豪门。
现在,你要成神了。
当初你所受的屈辱和不公,我会帮你全都讨回来!若是你在天有灵,那就庇佑秦家后代们一生平安吧。看书喇
宰辅们都傻眼了。
秦丰是什么人?
此人就是个没脑子一根筋儿的犟种,在满朝文武歌功真宗皇帝文治武功的时候,竟敢在殿试时呵斥皇帝泰山封禅乃劳民伤财……
大宋的皇帝除了赵老大,其他本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赵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险些把大宋给整瘫痪了,才换来一次泰山封禅的虚名。
可你倒好……直接照脸抽!
“你的父亲……早些年做错了事情,后来被真宗皇帝削去了功名,并且亲自下旨,罚其终生不可入仕……”
吕夷简皱眉道:“那年……他陛见时说真宗皇帝的泰山封禅,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大宋的屈辱不在外面,而是在内部,就在这朝堂之上……满朝文武都是软骨头,除了那些劳民伤财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什么都不会……还说陛下如此劳民伤财,就不怕死后被万民唾弃么?这样的臣子……他……若非是当时王臻、王尧臣、范仲淹、晏殊几位金科进士求情,和朝中的几位大臣联名力保,你父亲早就……”
这些话听着有些凌乱,甚至没有一点文官的儒雅,可秦为却在发呆。
牛掰啊!
这样的指责别说是皇帝了,就是普通百姓被人这么骂,也会抄起扁担跟他拼命的。
想必当时的赵恒也是迫于压力,才没直接弄死秦丰。
泰山封禅,听着好像只是简单的四个字。
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一次封禅就是朝廷一年甚至几年的开销综合,这还不算……那些当地的百姓,还有本就杂乱的税收。
当年有多少人在背后连赵恒的祖宗八代都骂尽了。
“他还说什么,若是陛下无嗣就当早早将宗室子领养入宫,比如当时的商郡王之子赵允让……后来他还说,主少国疑是最大的弊端。”
你一个小官竟然掺和立储大事,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要提早接宗室子入宫,你以为你是谁?
可反过头来再看,其实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只不过其他人不敢说,只有秦丰这个犟种不怕死而已。
若是当初李宸妃没有剩下赵祯,那这个时候的皇帝也许真的就是赵允让了。
“你以为汝南郡王为何一开始就对你这般好?”
吕夷简冷冷的道:“因为你是秦丰的儿子,当初若不是秦丰起了这个头,真宗绝不会那么早就选宗室子进宫,只是后来……算是他时运不济吧。”
谁也没想到多年没有子嗣的赵恒,能在晚年时候诞下赵祯。
此刻赵祯也在旁听者,虽然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说话。
诚然。
吕夷简说的都是实话,若不是这层偶然的联系,当初还是小公爷的赵允让,绝不会主动亲近秦为。
甚至就在秦为弄酒楼的时候,赵允让就能把他玩儿死。
秦为已经震惊了。
我以为已经还完了那位父亲的血脉之情,可没想到他竟然……
秦丰大抵是最早的那批革新者,不过那是后还不能叫革新,只能说他们这些人是真正为大宋着想的人,所以当赵恒展开一系列的败家行动后,他们便勇敢的站了出来。
只不过秦丰站的太直了,而且骨头太硬了些。
于是秦为就成了一个险些被高利贷逼死的破二代。
赵祯这时微微叹声,道:“你父亲是忠臣,只是他的言论太过激进了,那个时候若是父皇不治他,那满朝文武都会效仿……”
说白了就是——你爹是自己作死的。
秦为没说话,他还沉浸在秦丰当年英勇作死的场面中不能自拔。
“母后……”
秦为正在震撼之中,里面传来了郭皇后的欢呼声。
她看到了六耳的眼皮子在眨动。
昏迷中的刘娥眼皮子眨动了几下,突然嘟囔道:“什么全身而退?”
郭皇后欢喜的道:“母后,是北伐军,北伐军全部回来了。”
刘娥睁开眼睛,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这位太后的骨子里依旧是一位杀伐决断的女王者。
随后她就偏头看着外面,问道:“谁来了?”
郭皇后不敢瞒着,就小声道:“昨日宰辅们听闻您病种,昨夜就在宫中歇息,如今他们就在外面。”
刘娥眼神变换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嘶鸣。
阿福冲了进来,见他清醒,不禁有些激动道:“娘娘,您可算是醒来了。”
有宫女拿着痰盂过来,刘娥趴在床边,贤惠的郭皇后在她的后背上拍了一掌。
“咳……”
郭皇后发誓自己只是轻轻的拍了一掌,可刘娥却就像是被巨物撞击了一般,咳个不停。
“噗!”
她吐出一口浓痰,喘息道:“都堵在哀家门前作甚?他们是皇帝,是宰辅……都没事儿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