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们在府洲第一次铸京观,不少军士都吐了。
就连身经百战的折继闵都难受了好久,可只有狄青表现如常,他甚至能一边吃肉,一边抬尸体。
所以杀人这事儿,因人而异……
秦为下意识的道:“第一次心悸,呕吐,事后有一阵子会很难受。不过第二次就好多了,到了第三次,几乎察觉不到难受。”
他觉得狄青毕竟是少数,自己这种解释才是大多数人的反应。
王臻起身道:“既然如此,老夫寻机也看看能否杀敌。”
众人都有些心慌,姜来堆笑道:“王相,杀敌这种事儿下官们去就成了,您……您在后面指挥即可。”
王臻六十多了,上阵杀敌?
这多半是去送人头。
他要是折在西北,整个陕西路都得跟着陪葬。
王臻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这是你说的,老夫记住了,那老夫就坐看姜大人如何战场杀敌为国建功了!”
姜来呆立原地,王臻说道:“老夫累了,秦为,帮老夫送客。”
六十多岁的王臻跟随大军一起行动,能坚持到这里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而他也很有自知之明。
战场不是儿戏,在这种时刻,他不拖累大军,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秦为笑眯眯的把姜来等人送到大门处。
姜来摇头苦笑道:“人人都说你秦大人以文官之身冲阵杀敌是异类,老夫却不是这么认为,此次若是有机会,老夫也会学学庞相,好歹让长剑见血才是。”
秦为笑道:“定然会让漕节如意。”
姜来摇头道:“老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倒是不至于,可却是头一遭准备杀人,王相此举是为了你,老夫……老夫当年仕途艰难,却无一人扶持,秦大人,王相对你如此,让人羡煞啊!”
秦为点头道:“是,下官有数。”
他以文官行武事,引得外界议论纷纷。
文官文人们视他为异类,长此以往可不是好事,就算有赵祯那句‘秦为可为名将’背书,可文官们依旧会对他心生嫌隙。
所以王臻用话套住了姜来。
若是后续有机会,姜来定然要持剑上阵。当然,做个样子即可。
可事后却会引发不少议论。
从庞籍杀敌到姜来上阵,文官们在渐渐影响并做出改变,到时候看谁还敢说文官杀敌是异类?
王臻的用心良苦,连姜来都看出来了。
随后的两天,斥候密集被派出去。
姜来带着陕西路文武官员不断在协调物资人员,各地步卒云集凤翔府,每日操练的声音让人难以入眠。
秦为去看过几次操练,回来王臻就问他本地军士如何,秦为回答说不错,至少看着比京城的步卒多了些野性。
宋军渐渐恢复了精力,秦为刚想建言来几次合练时,斥候送来了消息。
“发现敌军。”
斥候的脸上全是惊惶,王臻喝问道:“多少人?”
斥候吸吸鼻子,带着哭腔说道:“四五万。”
杨康沉声道:“王相,李元昊来了。”
王臻点头,见斥候难过,就问道:“你哭什么?”
斥候哽咽道:“发现敌军后,为了获知敌军人数,我等冒险靠近,随后被追杀,小人的兄长……战殁了。”
王臻的身体一僵,边上有文官喝道:“当着王相的面说这个做什么?出去!”
斥候身体一颤,就准备请罪。
在大宋武人从来都是低人一等的存在,他们甚至不配备文官提起。
可王臻却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前,严肃的道:“你的兄长是勇士,他的功劳……老夫会报上去。”
斥候激动的浑身发抖,含泪道:“小人的哥哥在天之灵定然会欢喜。”
王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此人不能出战了,但要记功。”
斥候急道:“王相,小人还能出战!”
秦为说道:“王相是怜你兄长战殁,想给你家留条根,你兄长死了,你要养家,要更要尽孝……”
斥候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宰辅竟然这般思虑周全,不禁跪地大哭。
“多谢王相。”
武人需要鼓励,需要肯定,这样他们才会悍不畏死。
这是临来时秦为与他的建议,要善待武人。
难以想象,此战若是换马德禄那些存粹的御史文官来,他们会多么嫌弃这些武人,倒时的下场……
所以在选人这一点上,赵祯做的可谓是恰逢其会。
他知道王臻和秦为的情谊,而秦为深知战阵,所以王臻肯定不会在背后给秦为下绊子,并且全力支持。
若说王臻是帅,那秦为就是将。
将帅一心,还有什么仗打不赢?
……
“苏判官,好词!绝世好词!”
“此词一出,多少人要自惭形秽啊!”
“某今年是没法作词了,太难,太难啊!”
“……”
苏洵在饮酒,气氛正酣时随口一首新词便让在座的官员们自惭形愧。
不可否认,在写诗这件事儿上,苏家父子已经做到了极致,从老子到儿子,都天生对诗词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后来的苏轼更是让天下文人汗颜。
“爽快!”
苏洵把酒杯一砸,说道:“我辈读书人不但要精通诗词文章,还要能杀人!”
他今日佩了一把长剑,此刻按着剑柄。
苏洵目光俾睨的道:“若是李元昊来了,某肯定是要跟着去的,此次不杀敌,某就不回来了!”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外面。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有人说道:“这个……苏判官喝多了?”
一个小吏用手遮着嘴低声道:“多半是,你看他走路都不稳了。”
苏洵走到酒肆的门外止步,只觉得一股热血在奔涌,不禁就长啸了起来。
“啊……”
啸声很威猛,也很嘈杂。
秦为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甚至能看到他的扁桃体。
“刚吃了鱼?”
“咳咳咳咳……”
正在长啸的苏洵被吓了一跳,然后就咳嗽了起来。
“咳咳……先生,学生被鱼刺卡住了!”
他奋力再咳了几下,一根鱼刺就被咳了出来。
秦为皱眉道:“别在大街上鬼哭狼嚎,小心把真狼给招来。”
指指街道两头,苏洵看去,就见那些行人在看着自己,目光诧异,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一个孩子被自己的母亲抱着,她看到苏洵在看着自己,就反身抱住母亲的脖颈,嚎哭道:“娘!娘!怕……”
她的母亲皱眉看着苏洵,说道:“不怕不怕,是个疯子。”
“怕疯子!”
“那咱们走,离疯子远远的。”
“好,娘,赶紧走。”
苏洵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正色道:“先生莫怪,学生知错了……”
苏洵最注重外表,可他此刻却不敢擦拭,只是低着头,像个犯了错了的孩子。
秦为哭笑不得摇摇头。
他知道这货就这个性格,你就算拿绳儿拴着他,他也依旧是这幅德行,而且还会尥蹶子。
不过可以侧面反映了苏洵的真性情。
秦为板着脸道:“马上要出发了,你是准备在这里,还是……”
“某要跟着先生,您到哪学生就到哪!”
苏洵一把抓住秦为胯下战马的缰绳,说道:“学生给您牵马持鞭,给你冲锋陷阵!”
就你还冲锋陷阵?
“酒。”
秦为实在不想打击他,只是一个字,苏洵马上就变脸道:“先生放心,大战截止之前,学生不再饮一滴酒!”
秦为笑着他,笑道:“走吧,你总是说诗词里少了许多雄壮,此次某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战阵。”
苏洵心中欢喜,但口头上却不肯服输:“学生上次某已经见识过了,还手刃一人,难道还算不得战阵?”
“差得远了,跟着某,你会知道何为战阵!”
秦为带着他到了王臻的驻地,进去后,只见里面多了几队戒备的军士,目光炯炯的盯着进出的人。
王臻正在和人议事,见他和苏洵进来就说道:“可有消息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等候消息,夜间都睡不安稳。
秦为见他的眼中有血丝,就说道:“刚到的消息,李元昊已经来了,游骑已经逼近了泾原。”
王臻坐在椅子上,侧身看着室外。
他无需再看地图,就揉着眉心说道:“这是要劫掠?”
“是,因为若是要攻城略地的话,不如直接突袭。但若是我军防御不严,劫掠就会变成决战。而且……您知道的,百姓怕是要倒霉了,所以……”
秦为的神色有些肃然,王臻缓缓看过来,沉声问道:“泾原二州周边的百姓不少,大战一起,定然会被劫掠,你想怎么做?”
秦为缓缓看过室内的人,说道:“某想……决战!”
姜来等人不解,秦为说道:“李元昊不肯攻打坚城,他会用劫掠周边来激怒咱们,救不救?看着那些百姓被带走,他们几辈子积累的钱粮被带走……咱们是眼睁睁的看着,还是出城救援?”
李元昊就希望宋军出城救援,这样就形成了野战的有利态势。而野战……对于西夏人来说,野战就是机会。
姜来低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城外的百姓自然会尽力撤回城中,可你知道的,终究装不下那么多人……”
“以往西夏人虽然都是些小规模的劫掠,但每次来都会收获不小……”
杨康说到这个就有些脸红,这让秦为觉得他还有救。
“秦大人,西夏人的骑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