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黑的梦境中,他保留着自我的意识,在这片黑暗中待了很久很久。
直到第一缕光透进来,方结束这般无休无止的囚禁。
调律成功了吗?
南煜脑中闪过这样疑问,随后睁开眼睛,身上是失力的虚弱。
“你终于醒了……”
南煜侧头看着站在他旁边的人,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他放松似的答道:“宁凉啊……我在镜湖大营?”
“你昏迷快两个月了,桃源郡出了什么事?”
南煜慢慢坐起来,刚要说话,目光扫到宁凉的甲胄上佩戴着一朵水馨花。
知道那代表什么,他问道:“……是谁?”
宁凉道:“寒洲。右权使寒洲,一个多月前,被空寂城的镇野军团所杀。死之前,传回一个重要的消息:沧流试飞的迦楼罗坠毁于西荒,那上面,有龙神的纯青琉璃如意珠。”
“寒洲让我们一定去西荒把如意珠找回来!还有……”宁凉俯身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回来了,承担起右权使的责任吧!”
“我知道了。你这身打扮,要去哪里?”
宁凉道:“空海联盟,我奉少主之命,护送皇天持有者去九嶷山。”
“两月前,沧流在桃源郡战斗失利,一共三十架风隼和一架比翼鸟全部损毁,十巫之一的元帅巫彭、破军少将云焕同时战死。”
“当日赤水暴动,桃源郡陷入浪潮,陆地上的镇野军团全灭,逃回镜湖的鲛人同族们说,是你一人所为。”
随着宁凉的话,南煜慢慢按住心口,眼前一阵恍惚。
“少主去苍梧之渊解封龙神之前回来看过你,他说,不知道你用了什么代价得到这么巨大的力量,但是……”
宁凉语音低沉道:“青渝,记得我们发下的誓言,一起回归碧落海。”
“我没忘。”
“你要是记得也不会……”宁凉嘴唇嗫嚅,忽而说起另一件事:“炎汐化生了,你知道吗?”
南煜抬头望着他,摇头道:“在桃源郡见到的他还没分化。”
宁凉嘴角闪过讥讽之色,回道:“曾经的我们,都发誓为海国牺牲一切,到头来还有几人记得!”
南煜用手臂蹭了蹭额头,道:“我不知道炎汐是怎么回事,我是不小心中了化生粉。”
宁凉脸上恢复平静,说道:“你的伤……”
“只要我醒了,就不会有事。我去、我去西荒,龙神脱困,如意珠至关重要!”南煜撑起身体,这种时候,他怎能留在大营养伤。
“一切小心,因为桃源郡的事,沧流频繁出动征天军团扫荡。”
南煜点点头。
宁凉转身离开,最后也没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纯青琉璃如意珠,龙神的力量来源。
南煜一直觉得自己是惜命且怕死的,嘴上说着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但是在桃源郡拼着自己重伤也要留下沧流军队的原因……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熟知剧情的先天优势,只有先成为鲛人遭受屈辱的几十年,国仇家恨,竟是这样刻进血液中。
如果这具鲛人身体撑不住了、他可能会死在这个危险重重的小世界。也可能有系统这个作弊器,再次凝聚身体。
他不敢赌。
一旦选错,他无法面对那些并肩作战的同族!
“这就是前面几个世界悠闲度假的报应吧……”南煜活动着身体,换好甲胄,他瞥着右肩上的蟠龙自嘲一笑。
这是复国军左右权使的标记。
十年前,为了让自己鲛人的身体和力量契合,他让寒洲承担起右权使的责任。
十年后的今天,寒洲战死,他又重新接过右权使之位。
这些年血火连天,战死的复国军战士不知有多少,该习惯的不是吗?
鲛人不会哭,南煜抛掉哀伤之意,冷静分析。如意珠掉落在西荒博古尔沙漠,从茫茫大漠找一颗珠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的伤,四成灵力分配得丝毫不差,现在他体内的力量完全枯竭。
这样如果碰见镇野军团等同死路一条。
“还是……先回古墓吧。”古墓的药室有能治疗他伤势的药材。
空寂之山。
慕湮回到古墓,她刚杀完邪魔鸟灵,救下一群盗宝者。
她进来就感觉到另一个熟悉的气息,慕湮一步一步走到药室门口,鲛人蓝发披肩,背对着她。
南煜转过身,和空桑女剑圣打招呼:“回来啦。”
慕湮一眼就看出来鲛人身受重伤,短短两个月不见,他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忽而她又想起,鲛人和冰族的争斗从未停歇。他不是在古墓和自己形影不离的医者,他是复国军的战士。
战士哪有不流血的?
见慕湮一直没说话,南煜有些局促,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来,确实不太礼貌。
可是这些药……南煜扫过室内的药架,很多都是不能碰水的,如果挪到镜湖大营,也不知需要多少隔水包才能装得下。
“对不住……”
“不用道歉。”慕湮道:“只是略感意外,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是啊,慕湮怎么会怪他擅闯,在她眼里,爱护弱者是本能。
“我替你报仇了。”
慕湮很快就明白他在指谁,五十年前那一战,她废了那个沧流军人的左手。但是从此她自己只能坐在轮椅上,并且寿命短暂。
若不是这个鲛人,如今的她,应该已经前往归墟转生了吧。
南煜从台面上的筐里拿出一个桃子抛给慕湮,说道:“给你。”
慕湮接过来握在掌心。
大气淡然的女剑圣,最喜欢的食物是桃子,除尊渊外,也只有这个鲛人知道。
南煜继续拿着药材辨认,这次他说不得要用一些注定短命的东西了。
四成灵力还是太少,如果沧流三大军团齐出,封锁海陆空,他用什么术法都无济于事。
除非鲛人的身体能承载他全部的力量,愿力、神魔之力加上混沌之灵……南煜摇摇头,丢掉那些幻想。
无妨再多等一些时日。
冰族能用傀儡虫控制鲛人,就意味着这个世界蛊是可以存在的。
身体缺陷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慕湮咬着桃子,看着鲛人一根一根吃着那些她认不出来的药材。
她喝了这个鲛人十年的药,心知这些是何等苦涩难咽,而他就这么面不改色吞了下去。
经脉被药力撕扯扩张,南煜为了转移注意力,和慕湮说道:“空桑和海国暂时结盟了。”
这个消息太意外了,空海有些七千年的仇恨,竟然能摒弃前嫌联手?
“你见过白璎那孩子了?”
南煜道:“嗯,还有西京。”他抬头望着一脸担忧的女剑圣,补充道:“我伤了西京。”
不等慕湮追问,他就仔仔细细把那晚的事交待清楚:“……只是小伤,西京没有大碍。”
“一剑劈裂风隼?”慕湮沉沉叹气,能把剑技练到这个程度,这个鲛人的坚韧意志让人钦佩。
“我也和他们说清楚了,你并未收我为徒。剑圣门下,没有鲛人。”
慕湮注视着鲛人的眼睛,那里面只有分不出情绪的平淡,她道:“你是不是……一直很在意我当年说,我们没有师徒之名。”
南煜躲开她的目光,往嘴里送药材,药物配比之后,熬成汁液,可以中和毒性,更容易吸收。
空口吃药材,虽然效果更好,却也要完全承受那些毒性。
“名分不重要。”南煜的谎话张口就来,身为鲛人,面对过无数贪婪和鄙夷的目光。唯一碰到把他当成人看待的空桑人,他太想抓住这份纯粹的善意。
慕湮道:“那是因为,你恨我啊……单膝下跪求我教你剑技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呢?我看到你的眼里,有化不开的屈辱。”
南煜咀嚼的动作慢慢停止。
“让你跪在我这个空桑人面前,很难受吧。没有师徒之名,你不必低我一等,这样不好吗?”
南煜觉醒记忆,知道她剑圣的身份,第一个想法就是跟她学剑。用不了术法,他需要别的力量。
无论怎么解释开脱,他一开始在利用慕湮是不争的事实。
南煜面对苏摩这个少主都没跪过,何况是空桑人。慕湮没说错,他跪在她面前,心里全部都是屈辱和恨。
恨这些空桑人,恨自己这个躯体,若非种族缺陷,以他的力量,何必向慕湮屈膝降贵。
后来的长年相伴,南煜从心底里感谢、敬服这个空桑女剑圣。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一开始,慕湮就看出来他的心思了。
慕湮望着僵直不动的鲛人,道:“更何况,若是让你的同族知道你拜空桑人为师,他们又该怎么看待你呢?”
南煜道:“小蓝呢?”
“小蓝……快回来了吧。”慕湮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鲛人明显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这些年他们相处,慕湮对鲛人的性格算是有一些了解,他非常矛盾善变,而且心事重重。
“我这次来,想寻求你的帮助,我在找一样东西。”南煜开门见山。
有慕湮这个西荒牧民的女仙发话,能更快找到如意珠的线索。
“找东西的事待会再说,你的伤不要紧吗?”就他们谈话这会功夫,慕湮眼看着鲛人的脸色接连变换,浮现出青灰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