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结束已经很晚。
一行人出来,门口停车场内的车已经走得只剩下三三两两。
头顶上的路灯泄下来,五人身上都裹上一层暖橘。
乌阔海由项添搀着,看起来都挺醉。
乌漫怡在简凉耳边挠痒痒:“男人只要半斤酒一下肚,嘴挡不住,全世界东南西北都是他家亲戚,我爸马上要认亲戚了。”
“......”
乌阔海果真把项添当成失散多年的儿子,大着舌头说:“有你这么好的儿子,好,非常好!”
乌阔海竖起大拇指。
季衍舟没醉,双手插兜走后面打趣道:“添添,还不给你干爹问声好。”
项添听季衍舟的话,当场就叫:“干爹。”
乌阔海:“叫爹!”
项添:“爹!”
乌阔海大笑,冲着黑夜高高地应了声:“诶!”
乌阔海吃个饭就收个儿子,在这种地方出入说不定能碰上熟人,乌漫怡觉得丢脸死了:“爸,你小声点。”
今天有乌阔海在,乌漫怡老实滴酒未沾。
乌阔海听到女儿的声音,转过来,醉眼迷蒙地瞪着她,指责道:“你啊!跟你哥一个德行,你跟你哥又都像你妈,一点儿也不像我,没骨气。”
乌漫怡不满:“你少敲打我。”
司机把车开过来,一直未说话的简凉开口:“乌总,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乌阔海看看简凉,临走前,指尖从乌漫怡那儿调过来指着她:“简凉,你们都是女孩子,私底下好好交往,帮叔叔说说我这个小混蛋,天天净给我惹事。”
“好!”简凉应下,亲自给他拉开车门:“您慢走。”
乌漫怡拉开副驾门:“走啦,拜拜!”
等车没入夜色,简凉给项添喊了代驾把人送走,跟季衍舟慢悠悠回自己住处。
简凉今天没喝酒,季衍舟全给她拦了。
一路上,简凉打开车窗通风,吹吹自己身上的酒气。
两人都很疲惫,简凉问:“悦陇拿了那么多地,你投资的?”
季衍舟把座椅调节靠后,半躺着道:“出了部分。”
简凉趁前面没车,看了他一眼:“含糊其词。”
季衍舟盯着前方打了个哈欠,说:“那边的地本身不怎么值钱,特别是城西,新城都是政府一手拿钱砸出来的,前些年西月巷的事之后,开发商对城西都是敬而远之”
简凉补充:“这就是悦陇跟城西的部门谈得这么顺利的原因。”
“嗯。”季衍舟说,“看看悦陇怎么把它变废为宝吧,所有家当都压上面了。”
简凉掰着方向盘左转,风从车窗灌进来吹起鬓侧的发丝,内心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那些地,再怎么不值钱也是地,动则上亿。
简禹还没进去前,季衍舟说过要帮她,私下拿这么多钱来填补,这个项目,必须得漂漂亮亮地完成。
不能让季衍舟为了她,损一分一毫。
季衍舟在副驾睡着了。
五月的夜晚还有些凉意,外面风还有些大。
凉风拂来,却吹不醒她充满疲惫的神经。
简凉没什么心情开车,把车停在路边。
旁边的人只穿了件休闲短袖就着么大大咧咧地睡着了。
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季衍舟身上,车窗开到能呼吸的缝,熄火车子,打开中控扶手的盖板从里面翻找出一包女士香烟和打火机拿上下了车。
这条大道格外安静,偶尔才经过一辆车。
简凉靠在车门边拢火点燃,指尖的一点猩红升起徐徐烟雾,燃烧的烟烬也随着风飘走了。
尼古丁醒神醒脑,简凉仰头望着夜色。自从简掷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精神紧绷过。
她必须要时刻保持大脑清醒才行。
简凉拿着手机看软件里的消息。
沿海的房子每天都会给她拍摄装修进度,前些天水电布局,今天又打墙施工。
考虑到梁启丹要养老,她选了主打实用环保,有比较强的舒适功能性的宜家装修风格,色彩都是以浅色系为主。干净明亮,简洁大方。
简凉打开小伍的短信,三小时前跟她发过消息:【姐,有空吗?】
现在十一点多,小伍是个夜猫子,简凉估计没睡,直接给他回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起来:“姐。”
简凉问:“找我有事?”
小伍心情好像还不错:“姐,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
小伍嘿嘿一笑:“我们家小问说,叔叔阿姨想跟我商量一下婚事,我想请你作为我的家人正式跟小问的父母见见面,可以吗?”
“要结婚了?”
“先订婚。”
简凉也替他高兴:“可以,什么时候?”
小伍:“我约后天,行吗?”
简凉答应下来:“好!那就后天。”
临挂电话时,小伍想到什么:“对了姐,老曲让我跟你说一声,以前化工厂爆炸的员工还没消息。”
简凉:“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准备进车里,后边的车门跟着打开了。
简凉回头。
季衍舟从车上下来,看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打底背心,指尖还夹着快燃尽的烟,眉头皱了皱,走过来把衣服给她披上去,语气不快:“怎么把衣服给我就下来了,外面冷不知道吗?”
简凉说:“困,下来吹吹风清醒清醒。”
季衍舟把烟给她摘掉:“什么时候学会抽的?”
简凉:“大二的时候吧,偶尔一支,没上隐。”
季衍舟把烟滋灭丢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返回来,替她抚开吹乱的发丝:“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以后想清醒跟我说,别抽了。”
简凉没答应。
季衍舟把她抱怀里暖着,顺顺她的后脑勺,问:“后天要去哪儿?”
简凉回答:“小伍要跟女朋友订婚,家里没人,让我跟他岳父岳母见个面。”
小伍就一个亲爹在疗养院谁也不认识,家里没人。
季衍舟把人抵车上,说:“那我呢?凉家长,你什么时候对我负负责?”
简凉抬头:“嗯?”
季衍舟说:“我把见二老的时间安排这周五,免得你又被抢走,周五记得把时间空出来。”
“行!”
季衍舟温暖的手掌替她搓搓吹得冰凉的手臂,埋头亲她吹红的鼻头。
温润的气息让简凉自觉勾着他的脖子,仰头吻上去。
季衍舟一只手扣着她的脑袋,一只手环着她的肩不让衣服掉下来。
淡淡的烟草气息和酒精碰撞交织,又分开。
季衍舟把她的眉眼,耳朵全吻了一遍:“怎么到处都是冰的?”
简凉踮起脚尖有些累,说:“回去了。”
季衍舟不放,吮着耳垂:“这么冷,上车我给你暖暖再回家。”
季衍舟嗓音略低沉,极其有诱惑力,像某种无法形容的引子从耳膜中直冲简凉的大脑。
简凉烦杂的心情顿时被他的蛊惑所替代,抓住季衍舟衣领继续仰脸吻他。
季衍舟搂着她的腰,摸索到车后排门把,拉开把人塞进车里,不由分说地跟着压进去。
“砰”,车门随后被关上。
逼仄的空间内。
季衍舟似是要把这些天累积的能量全部释放出来,简凉有些喘不过气来,大脑甚至开始缺氧、快要晕厥季衍舟才肯出来。
两人回到家已经凌晨三点多,匆匆洗漱完相拥而眠。
......
简裴章这两天要见简凉和简希雅。
林秘书三番五次联系,简凉和简希雅都是以工作为由推脱。
警局陆凯明是个不好交涉的硬骨头,三房的案子都经他手,从不给人好脸色看。
天王老子去了也得按条条框框办事,是个认死理的人。
简裴章无从下手,这关系到章域和他个人声誉。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捞。
简裴章知道简希雅把霍景亭拒绝后,更是有气不能发。
这两天在老宅生闷气。
简希雅不到中午便回了老宅,没直接去简裴章那儿,而是去了梁启丹的院子。
梁启丹正戴着围裙坐在院子里剪盆景枝叶,气色比起以前好了很多。
梁启丹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到简希雅出现在院子门口,拿着剪刀的手滞了下:“来了。”
简希雅的目光尖利,神色冷漠,说:“过来看看。”
从简希雅回国,梁启丹就跟她没有过多的交流,明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相敬如宾。
梁启丹招呼她:“坐吧!”
简希雅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将刚发起来的嫩枝剪掉,问:“秦峥辞职了,他是你的人吧?”
梁启丹仿佛滤掉了她的声音,没有回答。
简希雅的脸上罩着阴沉,问:“秦峥是爸爸给我的人,他说有事得回老家,递交了辞职信第二天就没来了,你在我身边安插人,目的是什么?”
她最近忙,简知珩让人转告提醒她秦峥是梁启丹的人。
还有简知珩身边的助理,简知珩把人控制住,简凉知道后让梁启丹派人直接闯入简知珩住宅把人给救了出来。
荒谬且不可思议。
简希雅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就知道她不是表面上那般友善。
梁启丹放下剪刀,给盆景喷了喷水,说:“简知珩告诉你的吧?”
简希雅说:“我只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面对简希雅的质问,梁启丹露出一丝冷笑,不答反问:“简知珩还告诉过你,是我派人去国外杀追杀你吧?”
梁启丹不会告诉她目的,扯到她回国前被追杀。
简希雅对眼前的女人充满了警惕心:“你承认吗?”
梁启丹丝毫不在意被污蔑,说:“你要相信,就太过天真了。”
简希雅:“我谁也不信。”
梁启丹:“那最好不过,这简家,除了自己谁也别信。”
简希雅保持冷静:“你在老宅孤苦伶仃,怎么不走?”
梁启丹情绪一直表现得很淡:“在老宅还有几个伺候我的人,走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不追究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会告诉爸爸,”简希雅停顿一下,说,“你跟他离婚吧!”
梁启丹看出她的心思,神色怡然地笑了:“想把你妈妈接回来安葬?”
简希雅心思被拆穿并没有反驳,而是说:“对,爸爸很爱她。”
“看得出来,你爸爸很爱你妈妈。”梁启丹并没有立马答应她,“你让我离婚,并不代表你爸爸的意思。”
简希雅:“他一直想跟你分开不是吗?你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么多年你不会觉得难挨吗?”
梁启丹轻轻吐了口气:“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只是他身边的一个陪衬。”
她的作用只不过是让外人瞧起来,他简裴章有妻子,必要场合时出现,其余时间都尽量避开,他们相看两生厌,见了还不如不见。
简希雅难以理喻梁启丹在老宅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换做是谁都会疯吧!
她问:“你是习惯简太太这个名头,还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梁启丹含糊不清回答:“都有吧!我一无所有。”
简希雅跟她谈判:“只要你同意离婚,我会让爸爸补偿你,让你安享晚年。”
梁启丹站起来在水池边上将剪刀洗干净,没有回答。
简希雅问:“怎么样?答应,我会让你体体面面离开这儿。”
简希雅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行,你就说句话?”
梁启丹把剪刀擦干,放进工具箱里,转过身欣然接受:“可以。”
她的面容清净,不像是随意答应,像是做过深思熟虑。
简希雅目的达到,也站起来:“那好,我会跟爸爸沟通。”
语毕,简希雅不愿多留出了院子,恰好碰上简凉从另一边绕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
简凉趁中午休息,抽空回来看一看,特地绕开简裴章的院子和书房来的东院。
她的直觉简希雅来目的不纯。
简凉进得院子,梁启丹正在收拾地上剪下的残叶。
“母亲。”
梁启丹站直转过来,神色倒是平静如常,最近眉宇间的愁绪也不见了。
简凉渐渐放下心来。
梁启丹问:“吃过饭了吗?”
简凉回答:“没有。”
“我也还没吃,一起。”梁启丹叫来廖姐,说,“让阿姨把饭菜端过来吧!”
廖姐:“好!”
简凉进房间,发现了变化。
之前案上放的花瓶都不见了,还有墙上的山水名画都换成了字画。
梁启丹洗洗手擦干进来。
简凉问:“母亲身体好些了吗?”
梁启丹:“嗯,这两天都停药了。”
等饭菜端来摆上,简单的四菜一汤,两人胃口都不大,份量没多少。
简凉先喝了点汤,问:“那些东西都出手了吗?”
她指的那些花瓶字画。
梁启丹给她夹了菜,说:“出了,有几样让人拿去省外出的。”
梁启丹在简家除了这些古董、还有章域董事长太太的头衔,她什么也没有了。
当年她要把收藏的这些东西变卖给父母还债,父母一口拒绝,让她自己留着。
没想到这些东西最后会成为她以后养老的资本。
简凉问:“简希雅过来做什么?”
梁启丹拨着碗里的饭:“让我跟简裴章离婚,给我补偿安享晚年。”
简凉明眸忽闪,追问:“您答应了吗?”
“嗯,省得我去找他谈了。”梁启丹说得很平静,而后释然地笑了,笑容里参杂着解脱。她一直悲观地想着在这儿孤独终老,或者看着简裴章儿女争斗,简家败落,然后和简裴章一起去死。
可她不能让简凉向她伸出手,什么也抓不到。
她想试着走出去看看,去看看大海还像不像当初陪父母去看的一样蓝。
简凉也跟着露出浅浅的笑容。
梁启丹迫切问起:“那你呢,我要是走了,你怎么打算的?”
“我也会从这儿离开。”
梁启丹有些担心:“你想怎么离开?”
简凉思量几秒,道:“简裴章有意把大权交给简希雅,让我好好帮衬她,等简裴章交出大权,答应我去别的地方发展。”
“真的?”
简凉为了不让她担心,看着她说:“真的。”
梁启丹相信了,点点头。
简裴章舍不得放权,他的身体一天天衰颓,迟早会交出来。
到时候,必定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