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回来了?”
“啊!”小环愣了一下,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如此模样,神情中隐隐透出一丝急切。
“是啊,昨天就回了,不过……”
“那便好。”李清照似是松了一口气,这才问道,
“不过什么?”
“他今天一早便又出去了,而且……而且……”小环有些欲言又止,终于,仿佛鼓起了勇气,诉说道,
“刚刚梁叔从城外归来,说是在半途看到了楚公子,他正在和云幻儿一起游玩赏景。”
“云幻儿?”李清照怔了怔,继而问道,“是那位精通音律,被称为汴京城琴道第一才女的云仙子吗?”
“就是她。”
小环点点头,目光却是不住的打量,果然,这个消息对自家姑娘是有影响的,原本晶亮的眸子隐隐有些暗淡。
“云幻儿才情斐然,姿容更是出众,便是我也听说过的。这样的奇女子,恐怕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情不自禁的喜欢上吧?”
“她便是再出众又如何,还不是青楼女子,如何能与姑娘相提并论?退一步讲,即便楚公子真的喜欢她,为她赎身,最终也只能收做妾室,正门嫡妻的位子只有姑娘才适合。”
“你……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哪个要嫁给他了?”
李清照顿时双颊通红,气恼的嗔怪一句。她实没想到,小环竟如此爽直,将这些羞人的话语直接说了出来。况且,你这想的也太远了吧,到目前为止,她连一句话都还未与对方说过呢?
“嘻嘻,原来姑娘不喜欢他,是婢子多想了。”小环拍了拍胸脯,似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而,其眼中的笑意却是丝毫掩饰不住。
“你啊,倒是学会编排我了。”李清照笑骂一声,又道,
“将前些天他送的点心取来,我要吃。”
“啊,都几天过去,不新鲜了,我去拿些昨日新买的吧。”听到此话,不知为何,小环神色有些发慌。
“不用,就要吃那个。”李清照似是颇为固执,再次催促道,
“快去,我饿了。”
“那个……那个……姑娘,当时您只吃了几块便说没有胃口了,之后又是昏迷。所以,剩下的那些都让婢子……婢子……”
听到这里,李清照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顿时佯作发怒道:
“好啊,你个贪吃鬼,竟敢私自偷吃,看我今天不好好惩罚你。”
“姑娘饶命啊……”
……
一城宋韵半城水,一苏二杭三汴州。自古以来,开封便有着北方水城之称,其盛衰兴废尽都与水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公子在想什么?”
小桥流水,乌篷船中,佳人吴侬软语,柔声相询,不得不说,此时的楚峰感觉很好,心情异常放松。
“你觉得时下的汴京城如何,大宋又如何?”楚峰负手站立在船头,望着沿河两旁繁华热闹的景象,突然问道。
“啊!”云幻儿怔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有些深奥,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暗自斟酌了片刻,这才回道,
“富庶繁华,古今第一。”
“这么说也不为过。”
楚峰点点头,若只论城市规模,经济总量,汴京城的确当得上古代第一,便是唐都长安也略逊一筹。
不过,也只是富庶罢了,如同一块美味诱人的超级蛋糕,赤裸裸的摆在那里,如何不会引得周边群狼环伺?
更为关键的是,宋人崇文抑武,洋洋自得,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或者说,有人注意到了,却被这富庶繁华的假象彻底淹没掉。
“娱乐至死的年代啊。”
楚峰想到了重阳节时游人如织,比肩接踵的繁华景象,莫名的叹了口气。
“公子是在担心盛极而衰吗?”云幻儿本就冰雪聪明,瞬间便察觉到对方的心思,轻声询问道。
“你觉得会吗?”
“这……”云幻儿顿了一会,喃喃道,
“大宋占据中原富庶之地,自太祖开始,七代帝王,百年时光,励精图治,到如今已算是繁盛到极致。如此国泰民安,兵精粮足,即便有辽,西夏,有吐蕃,大理等等环伺在侧,却也不能伤及根本。”
楚峰回过头,有些诧异的看了对方一眼,实没想到,其一介青楼女子,竟也能有这样的见识。而且,对方这种自信,怕是当下朝廷内外,军民百姓的主流想法吧。
可惜,一场元佑党争,事实上已经开始动摇大宋的根基了。更何况,历史若不改道,还会有另一位掘墓者闪耀登场,百年经营,一朝崩塌,怕是谁都想不到吧。
这些话自是没有说出来,楚峰沉默良久,心中更是不断思索着赵佶此人。通过云幻儿的试探,对方显然有着龙气护体,不好对付啊。
身旁一侧,云幻儿安静的站立着,并没有出声打扰。一双明眸更是紧紧盯着对方打量着,不自觉的有些入神。
“楚兄……”
却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呼喊声忽然响起,瞬间将二人惊醒过来。抬头望去,却是不远的河面上,另一艘楼船缓缓划来,其上正站立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楚峰微微诧异,来的竟是陆氏兄妹。不同的是,今日的陆小妹换回了一身翠绿的女装,看上去娇俏艳丽,可人至极。
“楚兄,你我竟能在此相遇,当真是缘分啊。”待得楼船靠近,陆文扬率先开口,朗声大笑道。然而,其目光却是隐隐扫向一旁的云幻儿,异色一闪而过。
“确实如此。”楚峰拱了拱手,随即试探着问道,
“文扬贤弟这是出来游玩?”
眼看就要入冬,距离明年的省试已经不远,以陆文扬的性子,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闭关苦读才是。
“咳咳,劳逸结合,出来散散心。”
陆文扬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的望了自家小妹一眼。他不想说,自己是被小妹缠得没办法,这才出来的。
“正好遇到,楚兄不妨一起?”
“也好。”
楚峰没有推辞,付钱打发了船主,这才携着云幻儿一同上了对方的楼船。
“方才眼拙,想必这一位便是名动汴京的琴道大家云仙子吧?”方一站定,陆文扬便恭谨一礼,主动开口询问道。
“妾身不过一介风尘伦落之人,如何承受得了此等称呼。”云幻儿款款回礼,落落大方。其神色更是平静淡然,并无任何自卑之意。目光转向一侧,继而又道,
“这位妹妹容色绝丽,气质若兰,才真正当得上仙子美誉。”
“嘻嘻,姐姐真会说话,听得兰儿心中欢喜的紧。”
今天的陆小妹显然没有了当日的约束,本性恢复了不少,一副娇蛮的模样。说话的同时,已经蹦了过来,主动挽上了对方的胳膊。
“咳咳,舍妹年幼,有些不懂礼数,还望云大家见谅。”
“公子爱护幼妹之心,着实令人感动。”
云幻儿淡然一笑,却是没有再说下去。本质而言,她也不过刚刚十七岁,可惜却是早早踏入红尘,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内心早已变得成熟了。
“若非主上出现……”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其双目忽然望向楚峰,眸子里尽是异样的光彩。
“楚兄好福气,竟能得遇如此红颜知己,着实令小弟羡慕的紧。”陆文扬如何看不出对方看向楚峰时毫不掩饰的情意,笑着恭喜道。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楚峰微微摇头,并没有多做解释,转而道,
“这楼船看着豪华,可否入内一观?”
“当然可以,楚兄请。”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船舱,并没有理会外面的两个女子。
“幻儿姐姐,你和楚大哥是?”没有别人在场,陆小妹的胆子更大了,挽着对方的胳膊,悄声询问道。
“我倒是想,可惜……”
云幻儿微微摇头,神色中不由得透出一丝难言的惆怅。陆小妹眨了眨明眸,却是并没有继续,转而又道,
“幻儿姐姐有所不知,这艘楼船是我大哥花费不少银两买下的,里面的环境极好,我带你去参观一番。”
“好啊。”云幻儿收起思绪,笑着回应道。
……
汴河之上,船只密布,河岸两旁,行人如织。
此时,某处毫不起眼的位置,一位身着玄色道袍的老者正静静站立不动,望着河面之上的某只楼船沉默良久。
“师傅,你看什么呢?”
身旁传来一道清脆的询问声,却是一位年岁不大,同样身着道袍的小童。听其声音,显然是个小女孩。
“为师近日推算,发现天机忽然变得有些朦朦胧胧,晦暗不明,却是不知是何原因。”老道并没有回答,转而说起它事,
“听端王殿下所言,汴京城中来了一位有道真修,号飞云真人,想来便是刚才那人了。”
“师傅说他是有道真修,莹儿看着不像啊,说是读书的儒生倒是合适。”小道童莹儿回答道。
“人不可貌相,这位飞云真人着实非同一般,除却已知的信息,其余的,便是贫道也算不出分毫,深不可测啊!”老道捋了捋胡子,转而又道,
“你且先回去,我要与这位真人见上一面,看一看究竟是出自哪派门下?”
“啊”那莹儿愣了一下,随即嘴唇一扁,泫然欲泣道,
“徒儿年纪这么小,还是个女孩子,让我自己回去,万一被拐子骗走了怎么办?”
“就你,不把拐子骗了算是不错了。”老道似是对自己的小徒弟了如指掌,根本不为所动,一甩手中的拂尘,径直向着前方河边走去。
“不带就不带,谁稀罕啊。”
那莹儿娇哼一声,却是直接转身,毫不畏惧的没入人潮之中。
……
“数日未见,楚兄都在忙碌些什么?”
船舱中,陆文扬招呼楚峰坐下,待得下人端上热茶,这才开口询问。
“我已放弃了科举,自是闲来无事。”楚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唇齿留香,笑着道,
“倒是贤弟你,怕是压力很大吧?”
陆文扬其父为陆家家主,更是其膝下唯一的独苗,自然被家里寄予厚望,对于明年的省试异常重视。
“知我者,楚兄也。”陆文扬叹了口气,接着道,
“实不相瞒,小弟心中也有些忐忑,万一落榜不中,我倒是没什么,家中双亲怕是会难过至极。”
“这样啊。”楚峰微微一怔,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
“贤弟可知,惟谨,元礼他们对于此次科举有多大把握?”
“元礼和兴臣问题不大,至于惟谨,想来楚兄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兴趣并不在此。”陆文扬回答道。
“贤弟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华并不下与二人,若是……咦?”
楚峰正欲继续,却在此时,突然转头,看向船舱之外的某个方向闭口不语。
“楚兄这是?”陆文扬出声询问,却被对方抬手打断,下一瞬,只听得船舱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唱喏,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偶遇路过,可否向贵主人讨杯清茶?。”
“啊,道长稍等,我这便去禀告。”
外面自有家仆,不敢怠慢,忙不迭跑进船舱,
“公子,外面……”
“知道了,将那位道长请进来吧。”陆文扬听完,直接吩咐道。那家仆也不迟疑,转身再次除了船舱。
“楚兄……”
“无妨,来者是客,以礼待之便是。”
楚峰笑了笑,安慰对方一句。听到此言,又见其如此镇定的模样,不知为何,陆文扬心中同样安静了下来。
这时,家仆已经引着客人进来,却是一位手执拂尘,童颜鹤发的老道士。其刚一进来,便看向不急不慢,从容饮茶的楚峰,目光微微一亮。
“相见即是有缘,这位道长快快请坐。”
陆文扬身为主人,自是要做足了礼数。
“居士如此盛情,贫道感激不尽。”老道也不客气,寻了座位,径直端坐下来。其目光再次看向楚峰,顿了顿,再次道,
“敢问这位道友可是飞云真人?”
“道兄认得楚某?”楚峰放下茶盏,似是有些意外的反问一句道。
“道友出身杭州,本是一介举子。不想,竟短短旬月之内成了名动汴京城的飞云真人。如此转变,着实令贫道好奇得紧,不知可否解惑一二?”
“这么快便将楚某的出身来历调查的如此清楚,倒是小瞧了天下英雄。”楚峰嗤笑一声,忽然转过头,死死盯向老道的双眼,
“可惜,楚某从来没有向别人解释的习惯,就是不知道友你要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