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齐聚之后,在远处终于缓缓行来一队人马。
为首之人是个高大胖子,看身形比那杜昭还要大上一圈,骑着一匹黄骠马,身披黑甲,手提一杆宣花大斧,其面容粗犷如活蟹,络腮胡一根根的飞卷着,透出一股子悍勇之色。
有人轻声道:“守备老爷来了。”
洪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守备老爷,沙北城守备姓程,名龟寿,已在此地驻守了十多年,根基牢固,无人敢惹。
在守备程龟寿身后,跟着四名教头,总教头岳简离紧随其后,其余三人落后几步。四教头中只有岳简离顶盔掼甲,骑着一匹枣红马,手中提一杆大戟,其余三个教头未带兵刃,也未穿甲胄。
前排人过去之后,便是那邹廷掾率领的一干官吏,而在这一干官吏后面,一顶四人抬着的大红花轿十分醒目。大红花轿两旁各有一些年纪幼小的婢女陪伴,人人手中捧着东西,有净瓶、香炉、皂幡等物。
轿子的帘布掀开,洪锦一眼就看出那里面坐着的乃是那夜见过的老妪,旁人口中的大巫。这个老妪明明已经一大把年纪了,非要像个小姑娘一样穿红带绿,打扮得油头粉面,令人生厌。
若不是这老妪把洪锦领进了守备府,他定要暗中骂上几句。
一行人下马后,又步上高台。
几个婢女忙碌了起来,纷纷把香炉、皂幡等物摆放在台上空地,空地前还放了一张供桌。完毕之后,那个老妪她便走上前台,手持拂尘,头顶雉羽,咿咿呀呀吟唱了起来。
也不知她唱得什么俚语,根本听不懂。
就这样手舞足蹈般吟唱了一会儿后,大巫把供桌上的酒盏端起,奉给守备程龟寿。
老妪尖声道:“河神已保佑守备老爷,此行必然能逢凶化吉,屡立功勋。”
程龟寿一饮而尽,哈哈笑道:“有大巫祈禳,此行必一帆风顺了。”
原来是出征之前的一场祈祝。
待大巫领着一众小侍女下去后,程龟寿又在台上说了一番鼓舞人心的话,都是些听之昏昏欲睡的堂皇之言。
跟随程龟寿出征的除了五百刀牌手之外,便只有总教头岳简离,至于其余三名教头,则会继续留在城中。
沙北城出兵在很多人眼里算是一起大事,但若放眼整个北地,根本算不得什么。
守备老爷趾高气扬带着兵马出城了,按周围人的说法,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平叛结束,就会凯旋而归了。
校场再次冷清了下来。
台上再次只留下了三位教头,还有台下不曾散去的数百留守军卒。
“眼看着大好军功,我等却捞不到。”杜昭叹气道。这次带兵没有他的份,心中有些遗憾,兴致不是很高。
金元甲道:“说不定后续还要增兵的,到时还有机会。”
“哼,大军一到,摧枯拉朽,哪里还有增兵的必要。都散了吧。”
杜昭站起身来欲走,瞥眼见到洪锦站在台下,皱了皱眉,心道这小子居然也来了,看来昨日那一刀伤得不是很重。
洪锦仰头上望,双目直视着杜昭,看得杜昭很不舒服。
“洪锦,你伤好些了吗?”杜昭假意问道。
金元甲愕然道:“这小子怎么了?”他根本不知昨日之事,见杜昭对洪锦如此在意,自然要问一问。
杜昭道:“前日我着一名军士传授洪锦刀法,谁知台上湿滑,洪锦又不知躲避,竟失手误伤了他。”
“竟有此事?洪锦,你过来。”金元甲招手让洪锦上台。
洪锦慢吞吞上台,到了三人前只一拱手,也不跪,说道:“卑职有伤在身,不便行礼。”
金元甲看了看洪锦那灰败神色,看来杜昭所言不假。
“洪锦,我原以为你有些伶俐,谁知练刀都能伤到自己,真是废物一个。看来你不适合投军。”
杜昭附和道:“看在他身材羸弱的份上,不如随杨教头养马。”
“不错。”金元甲转头对一脸无辜的杨登说道:“杨教头,洪锦若能学会养马,等总教头回来,我等在他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守备老爷也会好好的奖赏你一番。”
不管是金元甲和杜昭,内心都十分看不起杨登,既然觉得洪锦是个废人,就让他跟着杨登好了。
杨登连连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不会教人。”
杨登正想推迟,谁知洪锦却大声道:“我愿意跟随杨教头养马。”
此言一出,金元甲和身旁一些军士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之前他们便说洪锦必然吃不得苦,不如去当马夫或火夫,如今果然如此。
“杨教头,如今是那洪锦愿意跟你,你也就不用推迟啦,哈哈哈……”
两位掌实权的教头都这样说了,由不得杨登拒绝。
此事已成事实。
……
杨登一脸无奈得看着跟在身后的洪锦。
自打离开校场,洪锦便一瘸一拐地跟着他。
“杨教头,我吃了你的丹药之后,不但未见好转,反而越加疼得厉害,都快走不动路了。”
昨日杨登还夸口他的丹有奇效,谁知看今日洪锦的面色愈加差了些。
杨登不知是诈,揪住自己的小山羊胡子,蹙眉道:“没道理啊,我这草还益元丹但凡马厩中的马吃了,全都生龙活虎,为何你吃了却没用?”
马吃了?
这回轮到洪锦听了后眼眉毛直跳。
“杨教头,你说什么?”
杨登道:“我这草还益元丹医马的各种损伤有奇效,你吃了不应该无用的。”
“这丹药……是兽药!?”
洪锦的脸都气绿了,本来他心里很感激这位杨教头,觉得他深藏不露,也许是为高人,谁知他不过把医马的那一套,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想到被这个杨登蒙骗,吃了一枚兽药,自己侥幸无事,洪锦心中便火冒三丈。
轻贱人也不该如此恶毒。
他杨登昨日还一副谦卑无比的样子,原来都是装的,实则比金元甲和杜昭还要虚伪恶毒。
这口恶气如何能忍。
二人离着又近,洪锦突然蹦起来,提起拳头冲着杨登的脑袋捶去。
杨登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等发觉洪锦跳到面前时,那拳头已经到了眼前,啪的一声轻响,捶在了他眼眶上。
杨登哎呦一声,向后连退数步。
杨登捂着眼眶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竟然打人。”
洪锦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轻易一拳就打中了杨教头,只是发泄一下怒气,按说此人好歹也是一个教头,就算本事差一点儿,也不该这样不济。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愣在了原地。
“你……你……还说我的丹药无效,怎么这会儿还能跳得起来,抡得动拳头!”
杨登立时发觉洪锦的伤早已痊愈,气恼之下颔下胡须一抖一抖,甚是滑稽。
洪锦自觉理亏,自己这伤是他医好的,不该冲动打人。但一想到这杨登蒙骗自己,把兽药给自己吃,心中就有气。
“你不该把兽药于我吃。”
杨登一边揉着酸痛的右眼,一边怒道:“什么兽药人药,在我眼中,俱是一般。你若自认高人一等,就到别处去寻药,再莫到我这里来。”
洪锦自小就被人看轻,在旁人眼中,他又何尝比那些牲畜更高贵了,甚至旁人家的一条狗活得都比他更逍遥安逸。
洪锦默默想了一会儿,向杨登道歉道:“对不住,杨教头,是我鲁莽了,不管这是兽药还是什么药,能复原我身上之伤,便是好药。”
“你若气不过,也打我一拳,我绝不躲。”
杨登道:“我打你作甚。”
“既然不打,我也无颜继续跟着你,我依旧回校场去。”
洪锦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杨登看着洪锦的落寞背景,沉吟了片刻,又唤道:“洪锦,此事我也有不对,未曾先说与你听,这才有此误会,让你以为我有意捉弄你。罢了罢了,校场那里你也不用去了,还是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