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后土娘娘开口判输之前就杀了洪锦,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昭罪鬼王未瞧后土娘娘脸色,而是先转头瞅了瞅萧别鹤。
萧别鹤低眉垂首,脸上古井无波,嘴上未发一言。
但昭罪鬼王看到萧别鹤如此脸色,把牙关一咬,先摇身收了两道虚影,再纵身冲出殿门。
七灵道:“婆婆,要停下吗?”
后土娘娘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冷冷道:“还未见血,停什么停?”
七灵道:“洪锦输了。”
后土娘娘道:“摔两个跟头算什么,他若真打不过时不会叫吗?丫头,别低估了任何人,尤其是这种喜欢躲起来阴人的那种。”
七灵笑道:“婆婆是说他用的那道旗门?我看这种法术算不得奇特,掩人耳目而已。”
后土娘娘道:“谁知旗门里头有什么东西,昭罪鬼王不进去是对的。”
既然后土娘娘也未开口阻止,而萧别鹤更是在暗中纵容昭罪鬼王杀了洪锦,其余人更不可能发声。
昭罪鬼王站在石阶上,叫道:“洪锦,当日我让你自己跳入北海之眼,你却不听,如今心中可后悔吗?”
洪锦身子动了动,缓缓抬起头,血色的雨水顺着脸颊流淌,流过嘴角时洪锦抿嘴舔了舔,发现这种血雨的味道初时极苦,苦到他恨不得龇牙咧嘴把舌头都自己割掉。那苦楚之中含有各种滋味,有肌肤之苦、也有心苦,更有各种情绪之苦,总之苦到他双目流泪不止。
再一想到这是后土娘娘拉出来的,更觉难以忍受,可惜想吐已吐不出来,只能干呕了数声。
幸好只是舔了一点点,若这血雨凝聚成奈河,那沉浸在其中的神魂不知道要苦成什么样子。
但这苦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苦过之后反而有一丝甘甜。
洪锦以刀杵地坐了起来,仰头看着昭罪鬼王,说道:“你知这血雨怎么来的吗?”
昭罪鬼王一怔,不知洪锦为何有此问。他久在幽冥,又是北方鬼帝座下有名的鬼王,岂会不懂血雨来历,他冷笑道:“这是后土娘娘特意为幽冥世界造化而出的雨水,此水汇聚成河,便是奈河。”
洪锦道:“不知奈河有什么用?”
昭罪鬼王道:“奈河之水可洗刷亡魂的诸般罪孽。”
洪锦冷笑道:“洗刷罪孽?你如今站在血雨之中,还不是一样心中罪孽深重,老是想着要杀人。”
昭罪鬼王道:“杀你是功非过,何来罪孽之说。你自己也不懂,却啰里啰嗦,不过是想多活一些时候。可惜,后土娘娘知道你不敌也没有叫停,便是要看你去死。我会如她所愿。”在石阶上纵身一跃,在漫天的红色细雨之中大刀高举,向洪锦劈落。
洪锦猛地低头,那脑门向着下方坚硬的石头上用力一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旁人看到洪锦这个动作未免奇怪,怎么自己去撞头,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洪锦被血雨淋过之后,那面孔也都浮现出了一层血色,但在撞头之后,又有一层红光在体表一闪而过,随即一只顶着独角、四足粗壮如牛的异兽虚影在洪锦身后一闪而没。
一股澎湃的气浪在洪锦身上勃然爆发,把周身的雨水也都震得四散而开。
殿外台阶之下还有许多阴景宫跟随萧别鹤一起来的数十个鬼将鬼仆,被这股气浪一冲,纷纷往两旁后退。
举刀劈落的昭罪鬼王猛然发现半跪于地的洪锦气势强大了数倍,连人影都变得高大了许多,他见多识广,赫然叫道:“妖气!”
昭罪鬼王绝不会误会以为洪锦是妖兽修炼成人,毕竟人妖差别之大,只要不是真的修炼到极高境界还是很容易分辨的。洪锦就是个凡人炼气士,连渡劫都没有渡,却突然爆发出一股妖气,一定是身怀妖血并修炼了什么妖功,不然不会如此。
“不管你是人是妖,一样都得死!”昭罪鬼王双手握刀,把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了大刀之上。
洪锦眼中血色一闪,龙鳞刀向上一撩。把妖血激发的洪锦,力量倍增,二者一碰,又是一声巨响,饶是昭罪鬼王有下冲之势,也被震得重新跃起,在空中一个旋身后,落在了大殿旁边的一根翘起的飞檐之上。
“好大的力气!若不是我受了伤,岂会拼不过……”昭罪鬼王的话还未说完,洪锦已身形一晃,直冲而起,反而向着他杀了过去。
狂风裹挟着血雨。
洪锦喝道:“我来告诉你奈河有什么用!” 法力灌注龙鳞刀之上,刀身上顿时浮现出一层鳞甲,随后向前猛地一劈。
一道巨大而又模糊的龙身虚影随着刀锋落下时在前方一闪过儿。
甚至在刀光闪现时,呼啸声中隐隐有龙吟之声。
这一刀虽然无法和洪锦借助奇门八阵施展的刀势相比,但也把龙鳞刀这柄堪称法宝的宝刀威力尽展了出来。
昭罪鬼王吃了一惊,他能感觉得到洪锦这一刀的威力不凡,与其硬拼并不明智,不如暂时避让。昭罪鬼王纵身后退,他之前站立之处被龙影刀光扫过,发出咔嚓一声巨响,碎石乱飞之中,把那地姥宫殿门旁边的飞檐砍得粉碎。
“你懂个屁。”
昭罪鬼王头顶上再次黑气一闪,两道鬼影放出,分左右落在了地姥宫大殿旁边的一间阁楼顶上,连同他自己真身,三道人影分站三处。
洪锦一刀劈空后抬脚在墙上一瞪,也跳到了大殿旁边的另一处飞檐上,喝道:“血雨极苦,那奈河之水也定是苦的,身在奈河之中便是要品尝这万般之苦的味道,而不是洗刷什么罪孽!”
昭罪鬼王虽然在幽冥之中待了那么久,但真不知道奈河之水是什么味道,但看沉沦其中的亡魂痛苦挣扎,那定是极痛苦难受的,一旦被捞出来就再也不想掉进去,甚至从此洗心革面规规矩矩,这不是把昔日罪孽洗刷掉又能是什么呢?
如今洪锦却说奈河之水是极苦的,就算是苦的,又有什么用。
昭罪鬼王说道:“胡说八道,等我把你的神魂沉到奈河之中时你再告诉我是什么感觉,我便信你。”他的两条虚影没动,真身则提刀来和洪锦交手。
二人就在地姥宫的第一层殿顶上互有来去的打了数个回合。
昭罪鬼王发现此刻的洪锦不但力大刀沉,身法也是极快,在血雨淋漓之中不但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比自己更敏捷。昭罪鬼王返身跳至旁边阁楼顶上,和两道鬼影汇合一处。洪锦迅速追来,刚落在楼顶,三道人影呈品字形围拢。
昭罪鬼王狞笑道:“再吃我一刀!”又是中门大开,举刀砍向洪锦胸口。如果洪锦吸取之前的教训,当知这种看似两败俱伤的打法只是个陷阱,昭罪鬼王三道鬼影可以互相转化,此时的真身未必是真的。
洪锦依旧举刀回砍,还是两败俱伤打法。
噗的一声,昭罪鬼王真身中刀,人影也随之化为一团鬼气。左侧虚影则瞬间实化,一刀扫向洪锦腰胁。
洪锦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周身飘荡的血雨忽然间悬浮不动,如被定住了一般,连同昭罪鬼王看向洪锦的大刀也瞬间一滞。
一道人眼可见的红色冰霜在刀锋上浮现,寒气逼人,甚至沿着他的手臂往身躯游走。
不过是一瞬间,洪锦左右血雨全都化成了一道道的血红色冰霜。这冰霜也许伤不得昭罪鬼王,但用来迟滞他的身形却足够了。
洪锦转身挥刀,干净利落的一劈而过,刀锋犀利,把闪现至左侧的昭罪鬼王砍做两截。
昭罪鬼王不能置信的看着大刀上被凝结的冰霜,吃吃道:“你竟还精通水遁……”
此时才知却有些晚了。洪锦又岂是精通水遁,在得了柏鉴的那些修为之后,其水行之术突飞猛进,只是不轻易展露而已。若没有这场蒙蒙血雨,洪锦空有其法还无法用,但后土娘娘施展了这场细雨,那就正逢其时。而且这血雨威力远胜凡间之水,施展时更具威势。洪锦施展凝冰之术时都未想到可以一下子便定住了昭罪鬼王。
昭罪鬼王全身化为一团鬼气,但最后一道虚影却迅速变得凝实,他竟又要现出真身。
洪锦挥刀再砍,那虚影不等现身便往后面逃走。
地姥宫殿门处,后土娘娘依旧坐在宝座之上,宝座周围跪着十来个男子,他们人手一根棍子,把后土娘娘从大殿内给抬了出来。那些花花绿绿的女子们也蜂拥而出,但只敢站在殿门最外的一侧台阶之上,再往下却谁也不敢向前迈步了。
萧别鹤等人也走出殿内,站在阶下抬头观看。
昭罪鬼王和洪锦从殿内打到殿外,本以为很快就能把洪锦杀掉,谁知到了外面竟突然起了变化,反而让那洪锦大展神威,把昭罪鬼王又砍掉了两个分身。
萧别鹤身旁,一名长脸男子低声道:“岂有此理,这洪锦明明落败了,为何又变得如此厉害。”
萧别鹤脸色很难看,他没理那长脸男子,反而转身冲着后土娘娘道:“娘娘,这场雨帮了洪锦大忙,殿外比试有失公允,应该让二人进殿再行较量。”
后土娘娘丝毫没为地姥宫中建筑受损而生气,笑吟吟道:“有什么不公平的,我看公平的很,若是你的人打不过,那就让他即刻认输便是了,留昭罪鬼王在我宫中做一辈子苦力。”
萧别鹤淡淡道:“认输?不要忘了这里是幽冥地界,凭洪锦又有什么本事杀得了昭罪鬼王。昭罪鬼王若不开口认输,洪锦永远都赢不了。”
后土娘娘道:“你这一说我差点儿忘了,招魂幡还插在地上。”说罢,把手向前一点,之前落地的小旗幡立即涨成数丈高下,只等着谁输便把谁的神魂收进去。
远处,昭罪鬼王刚一现身,洪锦又已追到身后,这次没用刀,而是左手握拳,一拳捶在了对方后背。
打得昭罪鬼王后心上凹进去一个坑,里面鬼气缭绕,试图迅速恢复鬼躯。鬼躯不同于肉身,肉身中了刀还要流血,恢复更不可能瞬间就好,但鬼躯不同,只要鬼躯之人没有大损,完全可以靠着法力迅速还原。
昭罪鬼王回身再斗,但锐气已失,被洪锦打得节节后退。
就如萧别鹤所言,只要不认输,一直拖下去,洪锦这血肉之躯终有疲乏的时候,而鬼躯又不死,就能反败为胜。
“昭罪鬼王,一个人只有自己尝过诸般痛苦滋味,然后才知施加给旁人的苦有多难受,这不是因为他被洗涮了罪孽,而是尝够了诸般苦楚之后,才知要悔过自新,珍稀过往。”洪锦伸手一把揪住昭罪鬼王,提着他的头用力往下一按,二人又同时从楼顶上跌落下来。
洪锦在上,而昭罪鬼王在下,轰隆一声,又砸回到了地姥宫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