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达已经连着抽了两根烟了，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可仝达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马上又拿出一支烟把前面那支烟屁股凑上去。
1990年的广交会并不允许私人企业或个体经营者参加，但话说回来，苏阳也没有要求在广交会上设立展位经销产品啊。
再说了，如果逼急了眼，小伙子年轻不知轻重，再冲动来个私下交易，到时候难堪的还是他这个广交会领导。
苏阳的问题，仝达以前从未遇到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接完一个电话后，仝达终于舍得灭掉了手中香烟。
“上面怎么说？”苏阳很好奇，问道。
仝达黑着脸，瓮声道：“没怎么说。”
“没怎么说是怎么说？”苏阳有点急。
仝达翻了个白眼，“没怎么说就是没怎么说，什么怎么说。”
经过跟京市上级短暂沟通后，皮球再一次回到仝达手中。因为没有先例，上级表达了一个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意思。
真特么难搞。
仝达很生气，也很后悔当初不该答应陶老照顾这小子，要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种麻烦产生。
三十六万，美金！
仝达深吸一口气，说道：“苏阳啊，我记得你今年刚刚满二十岁吧。”
“是的。”苏阳点点头。
仝达又道：“我每个月工资五百多块，你阿姨也不算少，但我们俩生活了一辈子都没攒到三万六千块钱。”
苏阳眨眨眼，心说：“你没攒到钱关我屁事。”
仝达哪里知道这孙子敢当自己面偷偷骂自己，自顾自说道：“这样吧，你的事我就批准了，有什么麻烦冲我来。”
这是先定个调子。
苏阳听说事情解决了，浑身上下顿时轻松不少。
可仝达却没让他如意，“你的交易不能进入展区，只可以在广交会大厅完成。”
“没问题，领导。”苏阳笑呵呵的承诺下来。
“但是……”仝达顿了顿。
苏阳有些紧张，通常但是的时候就是还有其他要求。
果然，仝达摸摸鼻子说道：“毕竟购买你产品的是外商，所以你的交易所得必须纳入外汇管理局管理。”
“那怎么能行。”
苏阳不干了，嚷嚷起来，“外汇管理局结算比例是1：3.9，比银行黑好多倍。”
“怎么说话呢你？”
仝达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苏阳撇撇嘴，说道：“本来就是事实嘛，参展的都是带级别的国有企业，他们原本就是给国家创汇，我个人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呢。”
仝达咂摸一下嘴，没有回答。
话粗理不粗，苏阳说的的确是事实。
“这样吧，我做主给你5.77的汇率总该可以了吧。”
在自己权利范围之内，仝达做出最大让步。
苏阳摇摇头，“不行。”
“你非要跟我胡搅蛮缠是吧，诶？”
仝达大怒，“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瞪着苏阳，大有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的架势。
这小子忒不上道。
自己都已经答应他让他完成交易了，还想什么？换个人你试试，人家得让你顺利完成交易吗？
再说了，年纪轻轻要那么多钱干嘛？
三十六万美金。
几辈子才能花的完？
苏阳苦笑，“仝司长，我真的很需要资金，尤其是外汇啊。”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仝达稍微冷静了点，对苏阳的话产生了好奇。
苏阳很无语，又不能发火，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领导，搞科研光靠天赋是不够的，还得家里三代有资本积累，要很多钱啊。”
“我知道搞科研要花钱，但是经费不都是学校里申请吗？”仝达问道。
“学校能申请几个钱？”
苏阳真气笑了，掰着指头道：“不说南工大，就说国家排名靠前的海大生命科学与化学系吧，那么多专家学者等着上级拨款做实验，可去年一整年，全系教授们拿到手的实验费不足一百八十万。”
一百八十万看起来很多，平均到每个教授头上能剩下多少？
那天苏阳没有机会把自己心里想的拿出来跟陶老探讨，今天索性说了出来。
“领导，国外原电池工业已经进入了二次锂电池研究，可咱们国家还在玩别人剩下的锌锰电池，甚至还玩不明白，我看着都揪心啊。”苏阳正色道。
喝了口水，苏阳又痛心疾首道：“我们南工大物理化学专业实验室五年没有添置过一件进口装备，五年啊。”
接着，苏阳几乎走到仝达面前，殷切说道：“领导，你必须要相信，只有坚持走科技发展道路，才能振兴工业。”
仝达沉默了，再次点燃一颗烟。
目前科研机构和大学实验器材陈旧落后，科研经费严重不足的现象他也略有耳闻。
甚至，他在广交会上看到发达国家利用科技优势充分跟自己国家玩“剪刀差”，赚取国内辛辛苦苦制作的农副产品时，他也很恼火。
但那又能怎样？谁让自己国家科技发展滞后呢。
落后不但要挨打，落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别人赚自己的血汗钱。
资本的本质谁也无法改变。
苏阳也叼了枝烟，“仝司长，我目前手头上还有好几个实验需要加紧时间完成，但实验所需仪器都要从国外购买，没有外汇，我没办法再继续下去啊。”
“你真这么想？你要用你赚的钱做实验、搞科研？”
仝达瞪大眼睛，感觉自己面前站的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以前倒是听说过西京有位医科大学教授拿自己祖传宝物换钱做实验，但真正敢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赚钱是为了搞科研的，苏阳还是第一个。
仝达再看苏阳时，眼中流露出的感情渐渐出现变化。
苏阳点头，他也没啥好隐瞒的，毕竟他以后做实验会有很多人关注，“虽然这些钱远远不够，但我会按照我的想法一直走下去。”
办公室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仝达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皱着眉说道：“我允许你带走十八万美金，剩余十八万还是按照刚才所说1：5.77兑换给你。”
仝达老了，他这辈子都没怕过事，今天让他遇到一个有理想、有志向的年轻科研工作者，他觉得就算以后有人拿今天的事诟病，他也无所谓。
“好，谢谢领导。”
苏阳知道这已经是仝达能给的极限了，他只能选择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