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陪着老朱,秘密回到行营,只剩下马皇后还没睡觉,手边还准备着火炉,见老朱回来,立刻招呼他坐下休息,随即将准备好的春卷放在油锅里炸,另外又给老朱准备了一大碗奶茶。
她笑呵呵道:“到了北边,咱们也改改习惯……别总是吃面条了。对了,张先生,你也吃点东西吧!”
张希孟连忙道谢,“皇后娘娘,臣自打过了而立之年,就不吃夜宵了,又是油炸,又是奶茶,臣可消受不了。臣还是先告退了,明天早上,就要动身进北平,主公也别吃太多,早点休息。”
他说完之后,就转身告辞。
御帐里只剩下老朱两口子,朱元璋才不管这些,“咱看张先生,就是矫情,不吃夜宵,晚上还有什么乐趣?对了,朱棣呢?那个竖子呢?”
马皇后道:“孩子去睡了,你也别老是骂他。自从十岁就藩,到了现在,前后也有两三年了,孩子真的不容易。你不知道心疼,我这个当娘的还心疼呢!”
老朱愣了一下,突然道:“谁说咱不心疼的!跟张先生聊了一番,咱才明白,敢情这个北平,就是虎巢狼穴,比,比十八层地狱,阎王殿的那口大油锅还凶险啊!”
马皇后略怔了怔,看了下被自己炸得金黄酥脆的春卷,突然心有所感。
“我打算给老四保媒,女方就是徐达的闺女,你看怎么样?”
“行!这个主意好!”朱元璋没有任何迟疑,几乎一瞬间就答应了。
马皇后微微一怔,“重八,徐达现在可是御史大夫,朝中重臣,又是诸将之首,让他的女儿和老四结亲,你不怕?”
朱元璋突然一笑,“咱怕什么?咱就怕这事成不了!”老朱喝着奶茶,笑呵呵道:“咱算是咂摸出一点滋味了,北平和其他各地,当真是不一样。这边的田制,税制,用人,和其他地方,全都不一样。除了咱要给老四授权,还要让御史台那边配合。让老四跟徐达的丫头定亲挺好的。”
又顿了顿,朱元璋道:“难不成咱还担心老四跟老大争?没准他们哥俩的感情,比跟咱们还深!北平不就是老大留给老四的!”
马皇后欣然点头,“成了,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来,再多吃点。”
两口子享用夜宵,随即休息,转过天,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属于天子的仪仗,亮了出来。
虽然老朱是轻车简从,但到底不能什么都没有。
而且朱棣迎接老爹和母后,也要准备充足的排场,因此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扛着彩旗,在前面开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大汉将军,身形魁梧,手里拿着刀剑,明晃晃的,惊心动魄。
万众簇拥之中,是天子御辇,同样高大宽敞,威严十足。
张希孟也有专门的马车,随在后面。
他们从行在出来没多远,突然有人叫停。
让队伍停下的,正是朱元璋。
老朱拉着马皇后,从车驾下来,往前快步走了一段,这时候朱棣和张希孟也赶了上来。
老朱伸手一指,“前面可是高粱河?”
张希孟忙道:“回陛下的话,自从元朝之后,水道改变,高粱河已经和昔日不太一样了,但是根据考证,前面的位置,就应该是高梁河之战的故址,所以就把驴车救驾,放在了这里。”
老朱忍不住发笑,别管什么河道变化不变化的,这玩意是真的太值得期待了。
就连马皇后那么厚道的人,都忍不住促狭之心,快步走过来。
又走了一小段,一座别致的雕塑,赫然出现在面前。
雕塑冲着南方,有一只小毛驴,奋起蹄子,向前奔跑,采用了马踏飞燕的形制,三蹄抬起,一蹄踩地,摆出了玩命狂奔的样子。
不玩命不行啊!
因为车上的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是兄友弟恭的践行者,小周后的临幸人,驴车漂移爱好者,着名微操达人,大宋最后的战神,宋太宗赵炅!
这座雕像,简直恶趣味满满,赵炅身上披着一半的铠甲,神色慌张,胆怯地向后看。同时一手扒着驴车,准备往上爬。
在他的后屁股上,还赫然钉着一支羽箭。
颤颤哆嗦,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老朱和马皇后仿佛看着什么稀罕物似的,他们绕了足足三圈,从头到尾,都看了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马皇后首先忍不住发笑,“好歹也是一位天子,何至于如此啊!”
旁边的朱棣连忙解释道:“母后,这可不是随便弄的,当真是根据宋史,地方志,仔细研究的,就连这头驴是什么品种,都给查出来了,绝对真实!”
马皇后忍不住想笑,“什么品种,说出来听听。”
“这叫乌云踏雪,小毛驴个头不大,但是奔跑如飞,一点不比良马差。就在北平,还有个专门的驴市,这种驴卖得最好了,报纸上都说了,宋太宗用了都说好!”
马皇后再也忍不住了,这都什么人啊!
人家打败了,受了伤,靠着驴车保命,结果你们不但把人做成了雕像,还拿来当广告卖驴,当真是太不厚道了。
倒是老朱,他丝毫没有负担,反而笑道:“朱棣,回头给咱弄两头,让咱也试试。”
朱棣欣然答应,“父皇瞧好吧,保证给您和母后挑选最好的。”
老朱随即笑道:“妹子,不是咱不厚道,实在是赵宋的皇帝没出息。一次兵败不可怕,丢了燕云之地,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只是丢了之后,就认命了,放弃了,一蹶不振了,那就太丢人了!赵宋王朝,实在是中原之耻!”
老朱突然又道:“虽然赵宋皇帝丢人,但总归还是不缺忠臣义士的。咱记得有不少将士,死于此役,还是要给他们修建庙宇,祭祀英灵的。”
张希孟连忙道:“陛下仁慈,早就有了安排,再有死于陈家谷口的杨业,辽国曾经在古北口修建杨无敌庙,祭奠这位忠臣。臣去庙宇瞧过,历经辽金元三朝,庙宇荒废,大殿坍塌,已经不成样子。臣下令重修寺庙,并且立下一块光复燕云故地碑,主要是告慰英灵,我大明已经代表华夏,收复燕云之地,洗雪耻辱,还请先人早日安息。”
老朱连连点头,“先生这么安排,确实妥当,回头咱还要去古北口,到杨无敌庙祭祀。”
老朱这话,自然是得到了将士的赞许,百姓的是非对错,并不复杂,他们尊敬英雄,赞赏猛士。
不管如何巧言令色,搬弄是非,如岳飞一般的忠良,永远受人敬重。
在这里立驴车战神,狼狈逃窜的雕塑也好,重修杨无敌庙,祭祀英灵也好,归结起来,都是为了明辨是非,匡正三观,正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对于朱元璋来说,却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因为这一次到了北平,又跟张希孟谈了土地的问题,老朱的感触更加深刻。
北平这块土地,他确实拿回来了,但是想要守住,依旧是困难重重。原来中原的那一套玩法,自己最熟悉的均田之法,似乎已经不管用了。
或者说,需要推陈出新。
建立更庞大的屯垦公司,给予足够的优待,让他们能拥有大量的土地,能够修建道路,建立粮仓,甚至拥有兽医院。
还能够雇佣劳力。
对了,还要给予他们武器,组建民兵。对外可以防备蒙古人,对内,自然是压制这帮劳力。
你想可持续竭泽而渔,人家也要同意才行。
老朱觉得这还真不是一件小事情,必须有精明强干的人员,才能把事情办妥。
朱元璋从高粱河战神这里出来,就在思量着此事。
而此刻车驾距离北平也越来越近,两边的官吏百姓,迎接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朱元璋也从御辇探出头,向百姓们挥舞致意。
在人群当中,有不少朝廷官吏,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人,全都在列。
另外一些北平的其他官吏,也身在其中,其中就包括那位在税卡拦下老朱的小吏。
其实抓了老朱之后,他丝毫不慌,甚至有点想笑。
“那人明明一点商贾之气都没有,还想贿赂本官,简直笑话一样!我看他八成是试探我的。”
他的老婆子一听,有点怕了,“试探你?你得罪什么人了吧?不会不怀好意?想要陷害你?”
税吏哈哈大笑,“我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得罪人的,想要害我的,也不在少数。不过你放心,他们还没那个本事。我守着税卡,一年光是各种奖金,就有十万贯,再干两年,咱们攒几十万贯,我就辞官不做,告老还乡,到时候咱们也当个富家翁,那日子别提多美了。”
“我现在把人拿下了,也不着急,慢慢等着,肯定有人害怕,就会捞人,到时候没准咱们还能捞一笔!”
他盘算的门清,不过很快就传来了消息,有人把犯人提走了。
他想打听,结果人家直接告诉他,不该问的别问!
那语气分明是说,对方身份不一般。
税吏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哪怕来迎接朱元璋圣驾,他也心里头有根刺儿。茫然看着,正好碰上了朱元璋和大家伙打招呼。
看着挺眼熟的啊!
税吏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
我,我抓的那人是陛下!
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啊!
这家伙两条腿发软,直接就倒了。
周围的人一惊,连忙把他送回了家里。
这位就傻傻躺在床上,仰望着顶棚,一语不发,仿佛傻了一般。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别人都退走了,他突然一跃而起,冲着夫人大吼,“快,快走!”
夫人不知道他发什么癔症。
“走什么?不当官了?你不挣钱了?”
“挣什么钱?挣钱要有命花啊!”他二话不说,扯着夫人就急吼吼往外面跑,结果他刚跑出来,迎面撞上了两个锦衣卫。
“走吧,陛下要见你!”
夫人大为惊讶,傻傻看着税吏,“死鬼,陛下怎么要见你啊?”
税吏哭了,“夫人,给我准备后事吧,我把陛下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