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阿原吃完了一小锅粥,小月端起瓷锅正要去盛,雨寒微忽然道:“小月,你先别忙,去把你那哥哥叫过来,我有话说。”
小月应声而去,不一会就带了沈思回来。沈思进门后深深看了阿原一眼,关切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做了个鬼脸低下头去,丝毫不敢直视大姐的目光,直如耗子见了猫一样。
可无论他如何惧怕大姐,也不至于吓到这副大汗淋漓,手脚发抖的模样。显然,他这一天定是饱受了十分严酷的体罚。
“哼,小思,我看你的精神头还不错,想来是我罚得太轻了。”沈思的一个鬼脸,还是没逃过雨寒微的眼睛。
“大姐饶命、饶命啊!我知道错了,再也不弄那些危险的玩意了!天幸阿原和小月都没事,大姐您就饶了我这次吧……”沈思连连作揖认罪,情悲意切,声色凄然,看这水准断不是初次上阵。
阿原与沈思情同兄弟,自然从旁劝解道:“雨师姐,别怪沈思了,好在小月没事,我也命大没死……”
“你别以为总有这么好的运气!”
阿原这一下却是引火烧身,雨师姐的火气一下子都冲他发了过来,“我当时眼睁睁看着你们落入陷阱,救援不及,可那根尖木戳在你背上,非但没要了你的命,反倒激起一道护体蓝光,瞬间销熔成灰……”
“你真的以为是你命大?——那是有人在你身上种下了护身保命的手段!”
阿原恍惚了一下,尖木从天而降的画面犹在眼前,确实如雨师姐所说,那玩意戳在身上,绝不是运气好就能没事的。
可谁又有这等本事,能在他身上留下所谓保命的手段?
“师姐您的意思是,大师兄?”这位高人是谁并不难猜,阿原就认识这么一位修仙者。而且胡不归也确实在他身上用过手段,甚至让他在水中黑蟒的噬咬下安然无恙。
“他?他还有这本事么?嗯,许是轩辕老祖又有了什么新花样……”
雨寒微喃喃几句,又正色道:“不管是谁,你都不能再心存侥幸。我仔细检查过了,你身上并无半点蹊跷,想必就算有什么保命符,也已消耗一空,绝不会再替你消灾了。以后凡事须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再莽撞涉险。”
阿原茫然地点了点头,回想这一路走来,确实曾多次险死还生。望云山庄的地牢里伤重不治、思阁中被谷月天一拳击在胸口、从悬崖上跌落山涧、在古墓中被妖邪夺舍、再到这次触发陷阱,一只手差点都数不过来……
以前阿原一直以为是运气好,如今看来似乎真的有道保命符冥冥之中护佑着他——这道“保命符”并不是认识胡不归之后才有的,而是一直伴随他左右。
还会有什么人一直护佑着自己?阿原浑身一颤,眼前浮现出那位白发仙人的身影。或许他从未离去,而是一直默默关注着自己。如此一想,阿原就像吃了仙丹一般,浑身上下一片舒爽,连背上的伤都不觉得疼了。
不过,就算有仙人护佑,被尖木戳中也只是轻伤,可那恐怖的巨狼呢?阿原心头一颤,问道:“雨师姐,那只巨狼呢,被你赶跑了么?”
“被我斩杀了。”雨寒微柳眉一蹙,沉声道:“那不是普通的狼,而是一头尸腐狼。”
“尸腐狼?”阿原和沈思同时诧异地叫出声来,而一旁的小月则脸色惨白,似是想到了什么恶心恐怖的一幕。
“尸腐狼是上古典籍中记载的一种腐兽,成因不详。据说是狼尸发生了尸变,或是感染了邪疫之后异变而成的怪物。它根本就不是活物,而是僵尸一般的腐物,体型膨胀,力大无穷,刀剑难伤……”
阿原和沈思听得心头一寒,沈思该庆幸,他只是看到几个脚印而已,而阿原则一下子想到了古墓之中,“燕七”用邪法驱动的青芒铜尸。
“这种脏东西,只在上古大劫的传说中出现过,早已绝迹数千年。如今再次现世,实是大凶之兆。神州上下,只怕再难有平静之地了……”
雨寒微柳眉紧蹙,望了两个弟妹一眼,沉声道:“小思、小月,这次你们跟我一起走。”
“走?去哪?”沈思轻声问了一句,表情有几分微妙。
雨寒微斜了沈思一眼,道:“你不是一直想去东国学机关术么?我就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天赋。我有一位师伯毕生钻研机关之术,我去求求他。至于人家愿不愿意收你为徒,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真的?!太好了,大姐、大姐……”
沈思像一座爆发的火山,忽地一声扑了上去,以雨寒微的身手,竟没能躲过这一记熊扑,被抱了个满怀——随即便响起沈思一连串的哀号声……
“姐姐,那我呢?”小月带着几分不安问道。
“小月,你不是一直想学琴么?”雨寒微一面对小月,立刻如春风一般和煦,“我带你去栖梧山,凤凰谷……”
“凤凰谷,真的么?”小月也一脸幸福地扑进大姐的怀抱。阿原虽不知道栖梧山凤凰谷是什么地方,但看小月的表情,差不多就是自己听到仙家门派时的表情。
“阿原,你也跟我们一起走。我请那位师伯一道举荐你参加岁考。”雨寒微一句话,仿佛天籁一般在阿原耳边响起。
“真的么?多谢师姐,多谢师姐!”虽然没什么新意可言,可此时此刻阿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言语表达他的喜悦。好在背后的伤势限制了他飞扑的举动,否则下场到底如小月还是沈思,还未可知。
“好了,你们也别高兴太早了,人家肯不肯收你们还不知道呢。”
雨寒微丢下几个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孩子,起身道:“我再去搜寻一番,看看还有没有古怪。你们在家收拾收拾,让阿原好好养伤。小思,你给我老实点,你那一千蛙跳,我可没说可以免了。天黑之前若是完不成,那堆破木头你一件也别想带走。”
境遇相似,命运却大不相同,可怜沈思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乖乖地跟着大姐出了屋,临走前,还向阿原和小月扮了一个苦大仇深的鬼脸。
屋子里只剩下了阿原和小月,再次安静下来。阿原的思绪在仙人护佑、尸腐狼和龙门岁考之间不断盘旋,浑然神游天外。小月垂首而立,似乎也在出神,只是不知她想的是远在天边的栖梧山凤凰谷,还是近在眼前的少年。
“阿原哥哥,我再去给你盛锅粥吧……”小月轻柔的一句话,终于把阿原的思绪带了回来。
“不用,不忙不忙,我不饿。”阿原拦住小月,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床头,亲切地问道:“小月,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开场白,阿原真正想问的,是未来的大师姐的事,是这一家子与修仙门派的关系,甚至栖梧山凤凰谷到底是何宝地。没想到刚刚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小月的眼泪就像洪水决堤一般滚滚而下。
“阿原哥哥,对不起!呜呜呜……我差点害死你,呜呜,阿原哥哥……”
小月语无伦次痛哭流涕的样子,一时竟让阿原颇为受用——对嘛!这才是舍己救人应有的回报啊!
大侠江湖路上行侠仗义,两肋插刀为了啥?不就是为了享受这感激涕零,执手相谢的场面么?原大侠一路走来也救了不少人,云国的老者,神秘冷酷的少年,还有天杀的红妆大盗,可从没有人这样泪眼婆娑地感谢过他。
小月汹涌的泪水,反而是最好的伤药,让阿原终于尝到了侠义之乐。可是女孩的眼泪这种东西,几滴作为点缀最好,若是像瀑布一样止都止不住,就绝对不是一件快意事了。
小月刚哭上一会,阿原便坐立不安,连忙安慰起来。可安慰从来不是止住女孩哭泣的好法子,阿原情急之下,只得动用起百试不爽的绝招——苦肉计。
阿原假装咳嗽两声,艰难地道:“小月你快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再这么哭下去,一会你姐姐来了定会以为我在欺负你,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这一招果然立竿见影,小月止住了眼泪,勉强笑了一下道:“姐姐才不会呢,她也很关心你的……”说着,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两滴泪水从眼角划过两颊,滴落在地上,如清晨的露珠一般。
阿原连忙继续加码道:“好了不管怎样快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心急,心急伤势就会加重,总也好不了……”
小月一听连忙抹掉眼泪,郑重地道:“嗯,那我一定不再哭了,阿原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咱们一家人搬到东国去。我去学琴,阿原哥哥去学仙法,我那木头哥哥正好去学木匠活,那该有多开心啊。”
“一家人”三个字从小月嘴里自然而然说了出来,她自己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妥,而阿原却不免心中一动,笑道:“小月,既然你都说是一家人了,那我可就赖在你家了,你要天天煮好吃的粥给我,不能赶我走哦……”
小月灿烂地一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嗯!阿原哥哥一定要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小月一定努力做各种好吃的给你吃。只要能让阿原哥哥高兴,让小月做什么都行的!”
“做什么都行么?……”阿原心中压抑已久的恶念瞬间就被点燃了,坏笑着问道。
“嗯!”天真的小女孩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毫不迟疑地应道。
“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这个要求在阿原看来绝对是一流的刁难手段,村里除了他那破锣嗓子和小小无忧无虑的童声之外,绝少再响起第三种歌声。乡亲们好像都不爱唱歌的样子,尤其是萌萌,每次逮住由头逼她唱歌,总能把她欺负个够。
可是,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虽然也脸红了一下,却并未迟疑,清脆地应了一声,便唱起一首不知名的山歌。
歌声初时尚带着些许羞涩,轻柔婉转,玉润珠圆,宛若山间的小溪。而后忽然如高耸的山峰,清音嘹亮,直近云端。歌声萦转,仿佛穿越了一切障碍,自由回荡在悠悠蓝天之下,碧水之旁,把阿原的些许烦恼一扫而去,将心房洗刷得一片清明……
阿原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孩,才是这世上真正的——“无羽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