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般涌来的啖魂鬼蛛,吞吐的魂气凝实如雾,汇聚的魂光有如一条白练,仿佛一只腾云驾雾的庞然巨兽。
没有任何生灵能抵挡片刻,死物亦不例外。
身坚如铁的铜尸,只是被白练扫过一下,就如断线木偶般瘫软在地。而那小山一般的土人偶,看上去一脚就能踩扁无数鬼蛛,却也不过挣扎了片刻,就完全失了灵性,崩塌成一堆尘土砾石。
白衣少女惊叫失声,再顾不上虎煞道人,白绫缠着师兄勉强漂浮在空中,像是两只在漫天洪水中无处落脚的笨鸟。
而周子铭浑身一震,也丢下虎煞道人,转身面向来势汹汹的鬼蛛。只见他双手上下虚握,金光涌动,仿佛擎起一根黄金矛,又沉腰发力,将“矛”重重钉在地上。
金光湮没,一道幽光却冲天而起,恍如擎天黑柱,与扑面而来的白练遥相对峙。
周子铭镇定自若,又缓缓钉下一根黑柱。霎时,似有什么无形之物两根黑柱之间流动,让扑面而来的鬼蛛潮瞬息停了下来——并非那无形之物抵抗住了鬼蛛群,而是似乎让它们一下子全都迷失了方向。
第三根、第四根,周子铭全然不顾近在咫尺的鬼蛛群,艰难地钉下一根又一根黑柱。浑身金光不断消磨黯淡,随着第五根黑柱落下,他身子一晃呕出一口鲜血,似乎终于到了极限。
而就在这时,一阵黄沙漫过,两道身影追逐着从他面前掠过,直冲向茫然徘徊的鬼蛛群。
阿原并非有什么算计,他引着虎煞道人冲向鬼蛛群实是迫不得已。自他一箭灭杀黑虎之后,虎煞道人便发了疯一样亡命追杀他,眼中再无其它。
仗着黄沙蔽影和有风羽术加持的“逍遥游步”,阿原险象环生地撑了一会,但几位“盟友”的注意力都被鬼蛛群吸引过去,他孤立无援,不出半刻就会耗尽真气、亡于虎煞道人之手。
既然躲不过,那索性搏一把——阿原挥舞古剑开路,毅然穿越黑柱,冲向鬼蛛群中。
虎煞道人穷追不舍,浑身黑煞升腾,直如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焰。
黑柱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结界在二人的冲撞下如泡沫般消逝,茫然的万千鬼蛛似乎一瞬间又找到了目标……
白练一闪,竟弃阿原于不顾,径直向虎煞道人缠去。白色魂光与黑色煞气相撞,如水火相冲,噼啪作响。
万千鬼蛛一齐噬咬,虎煞道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周身狰狞的黑甲轰然碎裂,化作飓风一般飞速旋转的黑煞。
成群的噬魂鬼蛛固然势不可挡,但个体亦十分孱弱,在黑煞飓风的冲击下不堪一击,一道道白光爆亮而又湮灭在黑影之中,直如夜空中的流星之雨。
一旁几近虚脱的阿原见了这一幕,猛地一拍胸口,蓄力已久的悬弧砰地一声脆响,将心翎簪弹射出去,汇入那流星雨中。
只是,朱红的簪子并未化作浴火飞凤,而是如死物一般,无声无息地钉在了虎煞道人背上。
但这已然足够,阿原真正为虎煞道人准备的杀招,乃是心翎簪上涂抹的五毒散魂。
中此一击,如困兽之斗的虎煞道人顿时身形一滞,些微挣扎了两下,就无力地垂下头手,再无半点动静。其周身黑煞一时失了束缚,反倒越发狂暴肆虐,席卷之处光影闪烁,似要与魂光白练同归于尽。
见了这一幕,周子铭决然飞身而上,手中铜环凌空一掷,瞬间罩下一道夺目的金色光罩,与五根黑柱合围在一起,仿佛一座牢笼。
阿原尤不知自己被罩在其中,他全力一击出手,顾不上看虎煞道人是死是活,本能地一退,却正撞在金光笼罩的黑柱上——那一瞬间,仿佛天雷殛身,只听到护身的寒鳞甲啪地一声轻响,便再没了意识……
…………
牢笼正中,虎煞道人虽然屹立不倒,却再无一丝动静,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只剩下白光、黑煞和金光黑柱如三军混战,拼死厮杀。
黑煞与金光皆是死物,而白色魂光所化的鬼蛛到底还有些灵智。渺小的个体不断湮灭,化作一团团凝实的魂雾,能维持住形态的鬼蛛越来越少,也自发地往一块聚拢,共御外敌。
冷言旁观这一切,周子铭口中念念有词,缓缓飞临至五根黑柱之上。片刻之后,他忽然将手中铜环一丢,向下一压。
笼罩的地上的金光陡然大盛,这一击仿佛泰山压顶,五根黑柱竟同时爆裂,巨大的冲击力卷动黑煞,将聚拢成一团的鬼蛛群彻底吞噬。
残存的鬼蛛魂光被碾压得挤成一线,骤亮的魂光汇聚在一处,霎时比闪电还要刺眼,仿佛银河中万千星斗被一击碾碎。
只是,这一次魂光并未随之消逝,被逼至极处的魂光与黑煞隐隐融为一体,由明转黯,又由黯转明,仿佛无数流星湮灭之后,一颗灿烂的新星冉冉升起。
那魂光不再是万千光点,而是一道骤亮的、强大无匹的新生之魂。
魂光向四方延伸,扭曲的光影渐渐凝固下来,映成一只高逾数丈的巨大蜘蛛虚影。银光烁烁,背上的扭曲的黑纹如一张血喷巨口,就要择人而噬……
而就在蜘蛛虚影凝实的那一刻,亦有一道乳白色魂光从周子铭身上亮起,推举着他的身躯飞浮直上,如皎月当空。
周子铭虚张双臂,任由那乳白色魂光将自身完全吞没,口中缓缓念道:“殇昜颠转,正邪互替。合魂求道,混沌归一……”
最后一句话音未落,乳白色的魂光忽然一闪即逝。霎时间天摇地动,轰鸣如雷,岩石崩裂,尘土飞扬。仿佛有移山填海之力袭来,要掀开整座长阳山。
剧烈的地动不过持续了片刻,掀起的尘土让地底陷入一片黑暗。许久,朦胧间现出一丝光亮,一条笔直的隧道直通地上,隐隐露出天边的一线白。
沉眠了不知多少年的混沌地渊,终于在这一刻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