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来迟说得果然不错,无月明和阿南终于在第五次跳入井中之后到达了那座看似遥不可及的庙中。
在二人钻出来的井口外,是被四方院落围起来的天井,小院三面为墙,墙中央开着不同样式的窗,但窗户里却是一片模糊。再看头顶之上,取代那片琉璃顶的是一片璀璨的星空,只是黑色幕布里的星星有些怪异,不再是一动不动的点缀物,反而全都聚在一起像是燃烧着的火焰在夜色里飞速闪过。
剩下的那一面不再是墙而是一整扇落地的木窗,木窗后柔和的灯光透过窗户纸照了出来,映出了一道端坐着的身影,那身影看起来身姿绰约,高盘着发髻,像是位美妇人,不过这美妇人却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从井中出来的阿南刚打算说几句话找回场子,一抬头就看到了窗户里的人影,刚张到一半的嘴又合上了。
无月明转着脑袋看了一圈,没了许来迟,两个人就变成了瞎子,对这墓里的规矩和阵法一窍不通,还能走多远除了靠胆子以外真的就只能是靠八字了。
没有退路的两人对视一眼,一齐走向了木窗,一左一右,拉开了木窗。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朴素的小屋,除了灰白和木头的棕以外找不出第四种颜色,就连桌前端坐着的美妇人都一样朴素,穿着一件粗布的交襟,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树枝插在头顶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不施粉黛的脸不胖也不瘦,大大方方的眉眼,说不上多漂亮,但有种莫名的亲近,就像是邻居家喊你来吃糖饼的大娘。
不过这大娘像是睡着了,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不算明亮的烛光从身后照过来,让那些过于白皙的皮肤有些不正常的光泽,看上去颇有几分阴森。
阿南有些害怕,向一旁挪了两步,把无月明推到了前头,“这就是凤凰吗?”
“要不你自己去问问呢?”无月明反手又把阿南推到了那妇人跟前,自己在屋子里逛了起来。
无月明这一拽势大力沉,阿南踉踉跄跄地到了妇人跟前都没有停下来,一只手直接摁在了妇人的肩膀上。
阿南顿时屏住了呼吸,可那妇人仍旧未动,阿南稍稍松了口气,缓缓地抬起了按在妇人肩膀上的手,生怕扰了她的轻梦。
但都进到墓里了,倘若事事如意,反而才有些不正常。
于是就在阿南要抽身而出的时候,她的手被妇人攥住了。
“啊!”阿南一声尖叫,整个人都窜了起来,可那妇人却没有一丝放手的意思,跟着她一块儿站了起来。
“无月明!快救我!”阿南一边喊着,一边挥出了另一只手,黑白色的火焰如长龙一般冲向了那妇人。
那妇人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缓缓睁开了眼睛,在那眼窝里的竟然是两团燃烧着的青色小火苗。黑白色的火龙刚冲到她面门就莫名其妙的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远处的无月明也直奔妇人而来,一看到阿南的未央灯没有任何威胁,无月明立马凝出了数道冰锥,直奔妇人后心。
妇人转过头来,眼中爆射出两团青色火焰,吞噬了袭来的冰锥和无月明。
无月明顶着光盾从火中钻了出来,一记铁膝凿在了妇人的脑袋上。
妇人的脑袋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向后弯折,然后突然在脖颈上出现了数道裂纹,本来栩栩如生的妇人一瞬间变成了瓷器,甚至连身上那件粗布衣裳都不过是瓷器上画好的画,随着裂纹逐渐变长,哗啦啦地碎了一地,唯有眼中那两团火苗飞了起来,绕在一起从相反的方向飞出了小屋。
惊魂未定的阿南踢了踢地上的碎片,确认它们不会再重新站起来之后才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无月明捡起一块碎片看了看,这瓷器与外面那些游鱼的材质一模一样,看来除了那两团小火苗以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越是普通,这问题就越大。
阿南理了理耳边碎发问道,“怎么了?”
“这妇人未免有些太随意了。”无月明丢下了手里的碎片站了起来。
“随意?哪里随意?”
“这墓里面只有这么个一碰就碎的瓷人难道还不够随意吗?”
阿南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一地碎片哆哆嗦嗦地说道:“可是她很吓人啊!”
无月明一副看傻子的模样,“是那外面的凤凰不够吓人吗?”
“你……那个吓人和这个吓人能一样嘛,你懂啥?你啥也不懂。”阿南挺直了腰杆,据理力争。
“我可不觉得我的长相很吓人。”
火苗离去的那扇门被推开,另一个妇人走了进来,与刚刚碎掉的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个的脸上有了些笑容。
阿南汗毛倒竖,如临大敌,无月明也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走进来的妇人。
“我觉得我烧瓷的手艺虽然算不上登峰造极,但也算是登堂入室,烧出来的东西应该也不会太难看吧?”那妇人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是凤凰?”无月明问道。
“准确的说,我是凤凰眼里的凤凰,是她记忆里的凤凰。”妇人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桌子旁,“二位坐。”
无月明和阿南对视了一眼,也坐在了桌旁。
凤凰看着有些局促的二人,开口问道:“二位小友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嘶。”无月明舔舔嘴唇,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这一见面不应该打起来才对吗?
另一边的阿南更是没了主意,和看见鬼一样看着凤凰。
“二位若是没什么问题,那我倒是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了。”凤凰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跳转,最后停在了无月明的脸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无月明戳了戳阿南,“问你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哦哦,”阿南终于有了点反应,“距前辈您最后一次出现在江湖上,已经过了千年。”
“这么久了啊,”凤凰似乎有些感慨,“我没有再回来吗?”
“回来?前辈你是说?”
“江湖上再没有我的消息吗?”
“没有,此后再没听到。”
凤凰叹了口气,“看来那条路还是走不通啊。”
“前辈什么意思?”
“不重要了,二位既然来到我的墓里,那一定是有求而来。”
“实不相瞒,晚辈到这来是为了寻机缘。”
“那你呢?”凤凰看向了无月明。
“我收了她的好处,帮她来寻机缘。”
“但我这的机缘别人可帮不来。”凤凰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她进来时的那扇门前,重新推开了门。
在门外是一座伸出去的浮桥,浮桥之外又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青蓝色海洋,海洋中间有一莲花座,座上盛开着一朵白色的莲花,腾腾的雾气从花瓣上流下来,汇入那翻涌着的海洋中。
“这墓里没什么东西,真要说机缘,只有这一汪轻白死火。”凤凰指着屋外的海洋说道。
“轻白死火?”阿南有些疑惑,再定睛一看,那海洋里翻涌着的竟然不是水花,而是火焰。
“说来话长,但这轻白死火大有来头,若是得到了那自然是有天大的好处。”
一听到有好处,阿南两眼放光,这不正是她要的东西吗?
“前辈,这机缘我可以去寻吗?”
“当然可以,每个人都可以,只是要得到它并非易事。”
“没关系,”阿南满眼的兴奋,拍了拍身边的无月明,“他很厉害的,我相信他!”
“我说过了,这机缘求不得他人,这轻白死火通灵,只会选择亲自碰到它的人,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不能用法力带它出来吗?”
“那轻白死火本就是天地之间的一团灵气,自然不会受灵气所桎,唯有肉身,才是限制它的牢笼。”
“那只要摸到它就行吗?”
“是的。”
“听起来好像并不算难。”
凤凰笑了起来,“听起来是不算难,但你不妨去试试。”
阿南看看凤凰,又看了看远处的轻白死火,一咬牙便腾空而起,向那轻白死火飞去,可没想到只是刚刚飞出了浮桥,整个人就急坠而下,一头扎进了死海里,然后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哀嚎。
无月明挑了挑眉头,刚想跳下去捞人,阿南就一边呻吟着,一边抓着浮桥爬了上来,刚一上来就在地板上团成一团,不住地哀嚎,像是个被人踩了一脚的毛毛虫。
“这轻白死火会焚尽一切灵气,所有的法术都无法施展,想要得到,就只能自己游过去。”
终于缓过劲来的阿南躺在地上,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问道,“前辈……这轻白死火天大的好处到底是什么?”
“洗骨伐髓,它能烧得掉一切灵气,自然也能烧得掉每个人的灵根,但烧完之后并不是一片虚无,只是烧成了它的模样。”凤凰解释道。
“它的模样是什么模样?”阿南问道。
“我的模样。”凤凰大笑起来。
阿南一时间忘了身上所有的痛苦,瞪大了眼睛,在江湖上流传的故事里自然是有真有假,但唯有一件事是所有人都公认的,那就是凤凰的天资绝对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
“前辈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若不是因为这轻白死火,我也成不了你们嘴里的凤凰。但若是撑不住,还是快些回来的好,免得死在这死海里。”
阿南挣扎着爬了起来,坐在浮桥边,盯着远处的轻白死火,怔怔地出神。
无月明看了一眼阿南,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在死海里捞了一把,顿时感觉钻心的疼从骨头里冒了出来,体内的灵气成了火中的木柴,手掌上出现了青白色的火苗,不仅如此,因为他这副半妖半人的身子骨,烧掉的灵气会被瞬间重新填满,这火便越烧越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甩甩手,对身边的阿南说道,“我好像帮不了你太多。”
“嗯,我知道。”阿南点点头。
“那你想好了吗?”
阿南久久地没有回答,过了好久才说道:“要是我没回去,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好小江?”
“我不是医生,救不了。”
“谁说那个了?我是让你方方面面都照顾她一下,时不时地再给她点血喝。”
“那是另外的价钱。”
“哎呀!我这眼看着就要去送死了,你就不能行行好?”
“别跟我扯这儿那儿的,又不是我让你去送死的。”无月明毫不犹豫起身扭头就走。
谁知他刚走出两三步,身后就传来了惨叫。
无月明回头一看,阿南已经纵身跳入了死海,惨叫着向轻白死火走去。
“这……”
无月明一气之下笑了出来,也不知道阿南这丫头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